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一六


  麥蓮立刻打斷他的話頭道:「你什麼,你走開點好不好?」一面說,一面又向前跨了兩步,前面正是一個懸崖,趙敞急叫道:「師姐小心!」

  麥蓮給他纏到心頭走火,正想發作,將趙敞痛駡一頓,寥燕秋已從觀中出來,跑到離他們不過幾尺遠近時,招手道:「快來,快來!怎麼你們兩個說不完的話?師父叫我們呢!」一面還向趙敞做了個鬼臉,道:「師父叫我們,怕不是授我們第五、六、七招『倒海劍法』?你神氣什麼?」

  趙敞並未在意寥燕秋的調笑,見麥蓮已一扭身軀,走了過去,忙跟在身邊,講話又不敢,不講話又放不下心。忽有人扯自己的衣袖,回頭一看,正是寥燕秋,指著麥蓮的背影,在向自己做鬼臉呢。他心中沒好氣,大聲道:「小師妹,怎麼一天到晚盡淘氣?」

  寥燕秋一撅嘴,道:「哼,在師姐那裡受了氣,想拿我當出氣筒嗎?」趙敞對這個小師妹,真是當親妹子一樣疼愛的,兩年前寥燕秋才上山時,多虧得他照顧,聞言便苦笑道:「師妹,你別怪我,別笑我,我就疼你。」

  寥燕秋一摔手,道:「誰稀罕!你去疼師姐好了,只怕她不領情!」

  兩人邊行邊講,已進觀門,只聽清波上人咳嗽一聲,聽聲音正在偏殿,不敢再大聲講話,便走了進去,一進去,看到清波上人臉色嚴肅,坐在椅上。

  清波上人本來就不苟言笑,師兄妹三人見了他,除了麥蓮仗著父親疼愛,敢以大聲講幾句話以外,那兩個一則都是清波上人救出來的孤兒,知道自己師父是這脾氣,心中只有感恩的份兒;二則心中也真有點害怕,因此連寥燕秋平時嘰嘰咕咕那麼愛講話的人,見了師父也大氣兒不敢出。

  這時見師父面色嚴肅,尤異於常,一進門便垂手侍立,麥蓮走過去幾步,看攤開在桌上的一張大地圖。

  齊星中則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他那張臉,越是繃緊了越顯得滑稽,想來他也有自知之明,因此乾脆在任何場合之下,都嘻著一張嘴。

  清波上人見三人倶已來到,便招手令他們一起過來觀圖,指著朝陽邊境,道:「你們看,清兵已來到這兒了!據你們齊師叔講,廣州的那個紹武皇帝,手下兩個權臣,一個叫辜朝薦,一個叫何吾騶,,兩人面和心不和,總有一人為了爭權奪利,會去暗通清兵,引賊人粵。唉!想那滿州韃子何等慘無人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我們漢人不知死了多少!我們立刻便要整裝下山,聯合天地會萬餘弟兄,看是否能將清兵阻在廣東邊境,事關重大,你們武藝未成,本不應下山,也只好權宜了。」

  三人聽了默然無話,半晌,麥蓮道:「爹,我和燕秋師妹,一套劍法還未學全呢!」語言之間,似帶著無限委屈。

  清波上人歎道:「唉!和你們實說了,也好叫你們死了這條心。這套『倒海劍法』,你們兩人是一招也不應該學的。現在授了你們四招,已是害了你們。蓮兒,你們要學你……學你母親的那套『翻江劍法』的,但,唉——」麥蓮自年長以來,每聽及自己父親提起母親,便長籲短歎,不知是什麼緣故,心中也納罕了不知多少時候,這時又趁機問道:「爹,媽在哪裡哩?」

  清波上人半晌不出聲,忽然說道:「你們快帶兵刃,隨齊、喬兩兄一起下山去廣州,我隨後就來。」

  麥蓮見父親又是拿話岔了開去,心中雖不樂,也沒有辦法,趙敞忽然想起那怪老頭的事還未稟明師長,剛要說,忽聽外面石二嫂高聲說道:「齊老二,你六榕寺大相禪師秘制救傷丹,果然效驗如神。小蘭人既醒轉,想來定不會礙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姓石的就領著你這份情面了!」

  喬道接口笑道:「石二嫂,小裡小氣地說這些話幹什麼,江湖上誰能見危不救。家師這秘制丹藥,你想報答,怕真還難哩!小心下山去吧,告訴你妹子,那小子既然如此薄幸,別再理他了。」

  忽又聽石小蘭接口道:「嫂子,我們快走吧,遲了,就見不到可哥哥了。」齊星中聽了奇道:「咦?老二今天怎麼那麼慷慨?竟肯將大相禪師的『三光丹』拿出來為人治傷?是誰傷了?怎麼一回事?」

  趙敞見問,將事實經過大致說了,剛說完,喬道已將石二嫂和石小蘭送出觀門之外,走了進來,一進門就指著趙敞,笑道:「小哥兒,真有你的,你怎能知道紅髮真人這套瘋子賣酒點穴法?」

  趙敞說道:「我怎知?那是一個長胡髭怪老頭兒,自稱三太爺的說的。」一語甫畢,清波上人倏地站了起來,手按在桌子上面,「格格」兩聲,桌子竟被按坍了一角。

  眾人見清波上人忽然大失常態,俱都吃了一驚,寥燕秋更是將兩隻亮忽忽的眼睛,睜得滾圓,看住自己師父。

  清波上人想是自知失態,淡淡地笑了一下,向趙敞道:「薛老三還說了些什嗎?」

  趙敞訝道:「薛老三?」

  齊星中接口道:「就是那個矮老頭!」

  趙敞始恍然,道:「他說,他不是不敢來見你,而是不想來見你,又說他只會吃飯,不會想。」

  清波上人低頭想了一會兒,道:「不理會他了,你們跟著齊兄,喬兄一起下山,先到廣州天地會去,我不幾天就會趕來的。」

  學武之人,除了隨身兵刃之外,本來沒有什麼累贅的行李,各自回房取了些東西。

  寥燕秋聽說能到廣州去,早已喜得眉開眼笑。

  不一會兒,五人已下山去了。

  齊星中武功雖失,輕功還存了幾分,好在其餘眾人也不是飛馳而下,講講說說,倒也跟得上。

  清波上人見眾人已去,獨自在室中來回踱了幾圈,伸手摘下壁間的一柄長劍。

  那柄長劍式樣異常奇特,比通常的劍要長出幾寸不算,劍鞘是一面圓,一面扁的,劍托也是左長右短。

  清波上人將劍摘下之後,先在劍鞘吹了一口氣,用長袖輕輕地拂了拂,看情景是對這柄劍極為愛惜,然後,慢慢地抽了出來。

  那劍一出鞘,就有隱隱一陣「嗡嗡」之聲傳出,通體作淺藍色,奇的是並無劍鋒,劍身看來竟是渾圓的,似一根長蔥一般。

  清波上人伸出右手,以食指在劍身上輕輕叩了幾叩,立即傳出一陣如玉磬般的聲音來。他再抽出些,呆呆地望著劍身上所鐫的「野君」兩字,歎了一口氣,臉上表情,痛苦萬分。

  看了一會兒,他「刷」地送劍入鞘,斜抱在手,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這時峰頂靜得出奇,只有一陣陣鳥鳴,從松林中傳了出來,以及那個又聾又啞的火工道人,正將從山澗中挑來的一桶水傾入水缸之中。清波上人因已見慣,也不以為異。

  突然,清波上人眼皮微微下垂,出聲低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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