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六指琴魔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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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今天一天,已然異事叢生,但呂騰空卻絶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將他嚇得心神不定的人物,因此輕捋長髯,滿面含笑,挪動了幾件寶物,空出兩隻長几來,將那四件寶物,一件一件地放了上去,又後退幾步,細細地看了一看。 一個人做完了一件得意的事後,總要退後幾步,從遠處欣賞一番,呂騰空此時的情形,也是一樣,可是他一退後幾步,向前看去,卻不止看到了長几面上,銀光隱泛的照夜明珠,透水碧綠的翡翠,和火也似紅的瑪瑙,同時也看到了長几下面,站著一個人? 那長几本是人家客廳之中,擺花瓶等物的,高不過胸,但是呂騰空所看到的那人,卻直挺挺地站著,呂騰空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呆了一呆,才道:「夫人你快來看!」 西門一娘在門外,本就覺得今日之事,太以奇異,總是凶多吉少,忽然聽得呂騰空發出如此驚異的叫聲,身形展動,已然進了石庫。道:「什麼事?」 呂騰空向那長几下面一指,道:「你看!」 西門一娘循指一看,不由得一聲驚呼,叫道:「麟兒!」 同時一伸手,緊緊地抓住了呂騰空的手臂,呂騰空的內力何等深厚,可是竟也被西門一娘抓得隱隱生痛,可是他聽得了西門一娘的一聲驚呼之後,哪裡還顧得到那一點痛疼?失聲道:「麟兒?」 就在此際,他也已然記得,剛才呂麟走進小花廳來的時候,正是穿著那條綠色的褲子,和那件青綠上衣!而那在長几下面,直挺挺地站著的那人,身材極矮,穿的也正是那一套衣服! 呂騰空一想到自己的兒子,竟會在石庫中出現,心中已然是驚駭莫名,連忙向前跨出一步,可是只跨了一步,猛地想起一件事來,一陣寒意,自頂至踵而生,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樣,再也挪動不得! 他剛一見那人之際,絶未曾想到那人會是呂麟,因是呂麟身形頗高,站直身子,已可及他頷下,而那長几只及他的胸際,看那人的身子,站得如此之直,當然身子要比呂麟矮上一個頭。 可是他此時跨前一步,卻猛地想起一件事來:那人的頭呢? 遠處看去,只看到那人的身子,直挺挺地站著,並未曾看見他的頭部。 但如果那人的頭,還在頸上的話,則一定要凸出在長几的几面之外。 可是他剛才向那長几上放置照夜明珠時,長几的几面,卻是平平整整,一無異狀! 由此可知,那人能在長几下面,挺直身子而立,一定是頭顱已被人齊肩割去! 呂騰空一想及此,又想到那人正是自己的兒子呂麟,怎不剎那之間,失魂落魄? 正當他發呆之際,西門一娘已然發出了一陣尖銳已極的叫聲,劈空一掌,向那張長几擊去,人也跟著越過呂騰空,向前躍去。 她掌風到處,「嘩啦」連聲,七八張長几,一起摧跌,几上珠寶,自然也滾了一地,有些還撞在石壁之上,碎裂了開來,西門一娘伸手一抄,已然將那人抄在手中,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具頭顱已被齊肩割去的屍首,小手小腳,也分明是孩童之屍! 而這具屍首,身上又穿著呂麟的衣服,手上還戴著呂麟從小便戴著的一隻玉鐲。那玉鐲在呂麟三歲生日那一天,便戴上去的,已戴了九年,這九年中,呂麟手足大了,玉鐲已然除不下來。 剎時之間,西門一娘的心中,像是被無數並不鋒利的刀鋸,慢慢地鋸了開來,而且還灑上了一把一把的鹽,其痛苦之處,簡直是難以形容,呆呆地站立了半晌,才「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來,大吼一聲,將屍首向呂騰空拋去,哈哈怪笑,笑聲驚心動魄,道:「好哇,人家知道你喜歡搜藏寶物,不勞你費心,將你的孩子,洗得乾乾淨淨,送了來哩?」 屍首帶著一陣勁風,向呂騰空飛到,呂騰空心中雖悲痛已極,但是臨到這種事上,男人總比女人略為鎮靜些,手一抄,將屍首接在手中,向傷口處一看,果然了無血跡,洗得極是乾淨,絶望之中,道:「夫人且莫悲傷,這童屍並無首級,怎見得便是麟兒?」 西門一娘又發出一陣驚心動魄的大笑聲,道:「不是麟兒是誰?你看那玉鐲!」 呂騰空向腕間的玉鐲一看,最後的一分希望,也已斷絶,但到時之間,他又心中一亮,道:「夫人麟兒胸前,有一搭紅記,我們何不再看一看?」一面說,一面「嗤」地一聲,雙手將衣衫一齊撕破,定睛一看只見那童屍胸前,本來是呂麟生有紅記的一塊皮膚,已被人剝去! 呂騰空固然是一世之雄,但是眼前的情形,如此之慘,也不禁手一軟,「啪」地一聲,那具童屍便跌到了地上,壓在無數價值連城的珠寶上面,但是這時候,那些千辛萬苦,平日呂騰空細心摩娑,價值鉅萬的珍寶,在呂騰空看來,也已如同塵土了! 因為呂麟已然死了! 他們唯一的兒子,已然死了! 呂騰空想要撕心摘肺地大叫,可是也卻又叫不出,他想哭,也沒有眼淚。 僵了一會,他反倒哈哈地大笑起來! 笑得那麼反常,那麼凄厲! 笑聲在石庫之中,來回震蕩,這個在武林之中,叱咤風雲,享有極高聲譽的老英雄,一下子工夫,變成了一個極普通的老人一個因失了兒子而悲傷欲絶的老人! 足足笑了一盞茶時,他的笑聲,才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所代替。 在劇咳中,他覺得有人走到他的身邊,在他背上輕輕地拍著,同時說道:「騰空,不必難過了,如果麟兒已然被害,仇人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們還應該留點氣力,也好為他報仇!」 呂騰空一回頭,看到了老妻悲愴欲絶的臉色之中,另有一種極是堅強的神色,心中將剛才西門一娘所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無力地問道:「如果是麟兒被害?難道你說,麟兒尚在人間?這──這不是麟兒?」 西門一娘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本來,我一看那屍身,雖然首級已去,但是也可以肯定是麟兒,但如今一看,卻尚有一線可疑!」 呂騰空忙道:「何處可疑!」 西門一娘向那具童屍的胸前一指,道:「你看,麟兒胸際,生有紅記之處,皮已被揭去,可知仇人是要我們確信死的是麟兒,所以我說,麟兒可能還在人間,這是另外一人!」 呂騰空無力地搖了搖頭,道:「仇人用心,如此狠毒,他必是立意要我們心中,認作麟兒尚有一線生機,需知希望斷絶,只不過受一時之苦痛,而永遠留著一線希望,那一絲希望又絶不可能實現,這才會終生受苦痛的煎熬!」 呂騰空的這一番話,確是道出了一個心情悲痛已極的老人的心聲。 他說完之後,「砰砰」兩聲,擊向石庫的石壁,直震得整個石庫,震撼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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