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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丁香兒也聽得心頭怦怦跳動起來。對於武林中人來說,天下無敵乃是最高的境界。武功低的,資質差的,對於「天下無敵」四字,是想也不敢想的,但是武功越是高的,對於「天下無敵」,卻越是夢寐以求,貝月明有了可以天下無敵的機會,那自然是極大的誘惑!而丁香兒此際,也明白了何以剛才的片刻間貝月明的神態,如此有異了,那是因為他的心中,在那時起了極度的貪念之故!

  當然在那片刻間,他的心中,天人交戰,決不定是不是應該將大還丹據為己有,所以身子才會劇烈發起抖來的。而事實上,那時貝月明如果要將大還丹據為己有的話,是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擋得了他的!但是結果,他還是將大還丹放了下來,只是說了一聲「好厲害啊」,那自然是他在終於戰勝了貪念之後,感到了貪念進襲的厲害,有感而發的。

  丁香兒望著那盒大還丹,她的心跳也是越來越厲害,因為她也曾起過貪念的,直到如今,她的貪念,依然未減,只不過因為她無法順利地將大還丹取走而已!

  她已然對貝月明的心情,十分瞭解,但是仍有一點不明,是以在呆了半晌之後,她又問道:「那麼,後來你何以又將之放下來了呢?」

  貝月明的額上,汗水涔涔,道:「慚愧得很,並不是我感到貪念一生,便無止境而幡然悔悟的,我是想到,我因為昔年的重誓,足不能出巫山一步,巫山便是我的天下。」

  貝月明的額上,汗水涔涔,道:「在巫山之中,我武功已然無敵,再要大還丹尚有何用?這才將大還丹放了下來的。」

  丁香兒心中暗忖:原來如此!正在她這樣想之際,貝月明又道:「小姑娘,你呢?難道你對《玉葉真經》、大還丹,真的可以無動於衷嗎?」

  丁香兒本來是不想將自己的心事對人家講的,但是貝月明和她講得如此之坦率,她也不再隱瞞,是以她苦笑了一下,道:「我怎會無動於衷?但是你想想,我可有什麼機會下手?」

  貝月明「哈哈」一笑,道:「答得好!答得好!我和你,究竟不是聖人,只是凡夫俗子,能夠不動心的,大概只有夏老二一人。」

  夏雨石緩緩地道:「我也不是聖人,一樣動心的。」

  貝月明道:「那你早就可以將之據為己有了!」

  夏雨石半晌不語,才道:「我和你一樣,是有別的原因,才打消了我這個念頭的,如今想來,幸而我未起貪念,要不然只怕我早已死了!」

  貝月明一驚,道:「為什麼?」

  夏雨石這時,雖已走火入魔,但是他的神智,反倒清醒了許多,講起話來,也是有條不紊,他道:「那是雷大哥想害我!」

  貝月明和丁香兒兩人,又是一呆,俱未曾出聲,可是竹床之上的陳二,卻又掙扎著道:「胡說!胡說!胡說!」他接連罵了三下「胡說」,聲音一下比一下弱,到最後一聲,喘氣聲卻比語聲為高!

  丁香兒雖然急於知道為什麼雷去惡要用這樣曲折的手法去害夏雨石,但是她也耽心陳二的傷勢,忙道:「貝仙客,他只怕不行了?」

  貝月明卻只是冷冷地向陳二望了一眼,道:「你放心,一時三刻,死不了。夏老二,你和雷老大,是結義兄弟,他為何要害你?照你看來,這大還丹不是真的,而是毒藥了?」

  夏雨石道:「我想是的,因為他……他思疑我和雷夫人……唉……」

  夏雨石講到這裡,長歎了一聲,再也講不下去。

  貝月明一呆,道:「這未免太豈有此理了,你是何等樣的正人君子,豈會做這種事?」

  夏雨石道:「我……和她青梅竹馬,但後來卻分了手,我已向你說過,我……之所以長住在雷家堡,便是想和她……時時接近。」貝月明蹙起雙眉,床上的陳二忽然又道:「你的目的,終於達到了!」夏雨石忽地激昂起來,道:「堅侄,你別含血噴人!」陳二卻陰惻惻地道:「我麼,那一晚上,你闖進她的臥房中去,卻是為了什麼?」夏雨石的身子,仍是僵坐不動,但是在他的神情之中,卻可以看出他的:心中,痛苦之極,他眼珠迅速地在轉動著,嘴唇則在抖著。過了半晌,才聽得他道:「我……我去……是向她道別的,你知道,如果我再在雷家堡中住下去,那麼我和她,都可能不克自製,都可能……」

  他講到這裡,停了一停,才又道:「卻不料我還沒有向她說明來意,她就,她就……」

  陳二突然接下去,道:「她就要你帶她走,走到天邊去,走到人跡不到處去,是不是?」

  夏雨石喃喃地道:「你……在那裡?當時,你……在什麼地方?」

  丁香兒聽到這裡,望瞭望陳二,又望瞭望夏雨石,她突然跳了起來,指著陳二,大聲道:「你,你,你是雷堅,你是他!」

  她一面叫,一面還奔了過去,但是貝月明卻一伸手,拉住了她手臂,低聲道:「別打岔,聽他們兩人再講下去。」

  丁香兒臉漲得通紅,大聲道:「那怎麼行?我從來也未曾被人騙過,這小子是什麼東西,我處處照顧他,他卻來騙我,假冒什麼陳二,還勾結那個混賬陳大……保佑他在斬豬肉的時候,一刀砍斷了自己的手……我怎能不問問明白?」

  貝月明面色一沉,道:「我叫你別急嚷嚷,你就別出聲,若是你再多事,我點了你的啞穴,我讓你三兩個月,出不了聲。」

  丁香兒對貝月明,本來是十分忌憚的,若是在別的情形下,貝月明的那一句話,是一定可以將她嚇住的,可是這時候,她想到自己一直以為是陳二的那個人,竟然一直是雷堅假冒的,她心中的怒氣陡升,實是不可遏制,貝月明一說,她反倒跳了起來,叫道:「我偏要……」

  貝月明當真說得出做得到,丁香兒才跳了起來,叫了三個字,貝月明右手中指,倏地點出,「嗤」的一股指風,向丁香兒直襲了過來,令得丁香兒的身子,在半空之中陡地一震,她的口雖然還在動著,但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丁香兒落下地來,心知自己的啞穴,已被封住,又怒又急,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僵在那裡,心中自然對貝月明恨之切骨。

  貝月明和丁香兒之間,不但叫嚷,而且還動了手。可是這一切,夏雨石等兩人,竟恍若未見一樣。

  只見躺在床上的那人……丁香兒這時已肯定那人是雷堅而不是陳二。他轉過頭來,臉上挨孫十九所打腫的地方,仍然血絲涔涔,他望著夏雨石,當然,他只能望到夏雨石的背影,他緩緩地道:「當時?當時我躲著,躲在你們兩人全不知的地方。你是個沒有用的膽小鬼,你當時難道沒聽到她怎樣哀求你嗎?」

  夏雨石喪魂落魄的道:「聽到的,我自然聽到的。她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際……盤旋,自從我聽到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

  雷堅的聲音突然發起抖來,他是顫抖得如此之厲害,以致他幾乎每講一個字,也停上半晌,但是屋子中十分寂靜,絕沒有人打斷他的話頭,是以他的話,人家還是聽得懂的。只聽得他道:「那麼,你為什麼不答應她?」夏雨石的身子仍然不能動,從他眼中所顯露的那種神情看來,如果他的身子能動的話,真不知他會做出什麼的動作來的。

  他過了好半晌,才道:「我怎麼能答應她?她要我帶她走,帶她到人跡不到的地方去,只有我和她兩個人,你想,我怎麼能?」

  雷堅尖聲道:「為什麼不能?你不是一直在想念她嗎?直以她已嫁了人,你還跟了來,想找機會和她接近,本來,她可能早已將你忘記的了,但是你卻使得她坐立不安,然而,等到她要你帶她走的時候,你卻又假仁假義起來,你害了她,你這卑鄙無恥,只為自己聲名打算的人,你害了她!」

  ▼第三十回 身墜懸崖

  雷堅越說越是激動,雙手在床上撐著,勉力坐了起來,下了床,踉蹌向前,走出了一步,揚起手來,用力向夏雨石的頭頂打下去。可是他的手才打到了一半,卻又發起抖來,打不下去,夏雨石的聲音,這時反倒變得平靜了,只聽得他道:「打啊,你恨極了我,為什麼不打?你可還記得,以前我常對你說,這樣爭鬥殘殺,實在是不公平的,很多爭殺是為了名利,但是也有很多生死之鬥,卻是為了非鬥不可,現在你可明白了?」

  雷堅的身子一震,但是他的手舉在半空之中,仍然沒有向下落下去,他僵立了片刻,身子突然向後退了開去,只見他面肉抽搐,臉上的血珠,不住地一點一點,迸了出來,本來他是一個十分可憐木訥的人,任誰見了他,都不會將他放在心上,而都覺得他是可以隨便欺侮的一個人,可是這時候,他的情形,卻如同惡魔一樣!

  他的喉間,發出一種奇異的怪叫聲,也聽不出那是什麼意思。

  然後,只聽得他道:「我不打你,我不會打你的,你做了這樣的壞事,你的心中一定十分難過的,若是我手中有刀,我殺了你,那實在是便宜了你!」

  他大口地喘著氣,忽然又怪聲笑了起來,道:「我想你的心中,一定很痛苦,是不是?如果我死了,你一定更痛苦,我……」

  他突然之間,向那桌子撲了過去,雙手一伸,已將那只放大還丹的玉盒,抓在手中。

  貝月明和丁香兒兩人一怔,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聽得夏雨石尖叫道:「千萬不能服,那是你父親想害我的毒藥!」但是在夏雨石的尖叫聲中,雷堅已揭開了盒蓋,將盒中的大還丹,一齊塞進了口中!

  他的動作是如此的突兀淩厲,以致連像「巫山仙客」貝月明這樣的高手,也為之怔住了。

  那三粒大還丹,一齊塞進了口中,雷堅的口中,發出了一陣陣含糊不清的聲音,他的身子搖晃著,來到了夏雨石的面前。

  他一面大力地嚼吃著那三顆「大還丹」,一面向著夏雨石,發出陣陣的怪笑聲,夏雨石緊緊地閉著眼睛,自他緊閉的眼中,淚水如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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