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劍分飛 | 上頁 下頁


  亭皐木葉下,重陽近,又是搗衣秋。奈愁入瘐腸,老侵潘鬢,謾簪黃菊,花也應羞。楚天晚,白蘋烟盡處,紅蓼水邊頭,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畫樓。

  玉容知安否,香箋共錦字,兩處悠悠,空恨碧雲離合,青鳥沉浮。向風前懊惱,芳心一點,寸眉兩葉,禁甚閑愁?情烈不堪言處,分付東流。

  ──宋·張耒《風流子》

  ***

  一抹斜陽,在天際墜出幾片晚霞。秋風十分急,吹得蘆葦的白花四下飄散,發出「瑟瑟」的聲響,晚霞映在水中,使水面泛起一片紅光,幾簇紅蓼,在水面上擺動,看來像是十分的寂寞。

  在湖邊,這時正站著一個長髮披肩的少女,那少女大約十八九歲年紀,穿著一身雪白的衣服,衣袂迎風飄揚,她一身白衣,和一頭黑髮,看來十分奪目。

  她痴痴地站著,望著湖面。俗稱「太湖三萬六千頃」,向前望去,只見水連天,天連水,而在水天之間,又有許多小島浮沉其間,但是那少女注視的,顯然不是湖,也不是山,而是那一片看來只有巴掌大小的船帆。

  在晚霞的映照之下,那一片白帆,泛出一種金紅色的光芒來,它正在漸漸地變小,漸漸地去遠消失了。

  那少女的面色,十分蒼白,她丰腴誘人的朱唇,在微微顫動著,像是想張口大叫,但是卻始終未聞她發出甚麼聲音來。

  而在她長長的睫毛之上,卻滾動著淚珠。淚珠兒越來越大,終於滾下了她的睫毛,落了下來,滴在她的臉頰上,順著她的臉頰,流到了她的口角。

  她也不去抹拭眼淚,而自從第一滴淚水落下來之後,她淚水如泉而湧,落得更急了,只不過她一直只是呆呆地站著,一動也不動。

  金紅色的晚霞,漸漸轉為淺紫色,又變成了灰色,暮色漸漸濃了!

  這時那一片白帆,也去得更遠,只有指甲般大小,可是極目望去,已看不到了。

  那少女知道,這片船帆,就是在她的視線中消失了,但是不能消失的,是她心中不能忘記的那個人,那個人當然就在那片船帆之下,他現在在作甚麼?也和自己一樣,在眺望著湖邊,在流著淚?他的心中一定比自己更痛苦,因為他和自己一樣得不到自己所愛的人!

  那少女想到最後,心頭一陣劇痛,身子也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

  也就在這時,在那少女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隨著那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的,是十分急促,但是聽來也十分悅耳的銀鈴聲。

  一匹黑馬,頸際繫著兩隻碗大的銀鈴,正向湖邊疾馳了過來。一到湖邊,馬背上那緋衣少婦,一個翻身,身形靈活無比,便到了那少女的身後。

  那少婦也至多二十四五年紀,眉目如畫,極其豔麗,但這時候,她的神情卻十分惶急,顯然她是一停不停地趕了許多路,是以她嬌喘細細,她奔到了那少女的身後,吁了一口氣,道:「妹妹,他,他走了麼?」

  少女的口唇又抖動了半晌,才自她的唇間,透出了兩個字來,道:「走……了。」

  那少婦又踏前一步,道:「妹妹,你喜歡他,那你為甚麼眼看著他走了,不和他一起?」

  少女的淚水流得更急了,她道:「我和他在一起有甚麼用?就算我一直在他的身邊,他的心也不在我身上,他,不喜歡我!」

  少女最後的四個字,是咬牙切齒講出來的。

  而那少婦聽了,也陡地一震,身形突然向後退出了半步,而就在她身形劇退時,那少女的右手也一抖,只聽得「鏘」地一聲響,寒光一閃,緊接著,「颼」地一聲,一柄寒光奪目的長劍,已然反刺而出,直刺向那少婦!

  這一劍,可以說來得突然之極!

  那少婦要不是因為少女的話,受了震動,那麼一定是逃不過這一劍的了!幸而她早退出了半步,是以當這一劍突然刺到她身前之際,劍勢已弱了不少,那少婦突然一呆,身子猛地一側!

  雖然她逃得快,可是劍尖仍然「唰」地一聲,將她的衣服,劃破了幾層。

  那少婦花容失色,陡地向外躍開了幾步,尖聲叫道:「素娥,你瘋了?」

  那少女陡地轉過身來,她一直在流著淚,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看來,她的臉色也格外蒼白,只聽得她道:「我瘋了?我一點也不瘋,我清楚得很,我再清醒也沒有了,我知道他為甚麼要走!」

  那少婦的聲音有些發顫,茫然地重複著,道:「他……為甚麼要走?」

  那少女一頓足,道:「因為他喜歡的不是我,是你!」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