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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秦鳳姑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像是不由自主地在抽動著,她想,現在她的樣子一定很難看,但是她實在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她在這時所想的只是她父親在教她習武時所講的話。

  她還可以清楚記得父親的神情,她父親從來也不是那麼嚴肅的人,可是一到了那時候,冷得簡直就像一塊岩石。

  她父親曾不止一次這樣說:「學武不是為了殺人,但不是為了殺人,學武來作甚麼?當你必需防身,必需保護你自己不為人所殺的時候,你就非殺人不可了。你是一個女孩子,而且生得那麼瘦弱,你一定緊緊記得,除非你不出來,一出手,一定要叫對手,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除非不出手,出手就要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這是秦鳳姑永遠不會忘記的話。所以,她現在不出手。

  在她對面的那個大漢,忽然現出極其古怪的神情,在秦鳳姑的迫視下,他的聲音,竟然有點發抖,他道:「你……你就是玉娘子要找的人!」

  他一面叫著,一面順手拉起倒在身邊的桌子,疾揮了過來。秦鳳姑甚麼聲音也沒有出,只是在那大漢動手的同時,她身子疾躍了起來,當她身子在半空之際,還在那大漢橫揮著桌過來,她在腳下掠過的桌上,點了一點,緊接著,一腳飛起,已經踢在那大漢的鼻子之上,雙眼之間。

  這一腳,踢得如此之勁,如此之準,那漢子並沒有叫得出聲來,「啪」的一下響,只是他鼻梁骨斷折的聲音,緊接著,便是斷骨刺進了他的腦門,身子向後倒去,而秦鳳姑已經撞破了窗,穿了出去。

  秦鳳姑又來了屋後,屋後有牆擋著,風沒有那麼勁,秦鳳姑看了一看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滿是血,那是因為剛才,她的手指,曾直插進一個人的雙眼之中的緣故,秦鳳姑只覺得一陣噁心,她趕緊俯下身來,將手插進了積雪之中,用力地捏搓著雪,好將手上的血污洗去,直到手凍得幾乎麻木。

  她苦笑了起來,手上的血漬可以洗得淨,但殺人的心念,難道也可以用雪擦去嗎?不但不可能,而且她必然要繼續殺人,非殺不可!

  秦鳳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立起身來,在她身後的屋子,已經燃著了,發出劈劈拍拍的聲響,濃煙、火舌,迅速地冒了起來。

  秦鳳姑慢慢向前,走了開去,她並不急於要離開,因為她知道,就算有人看到了火頭立即趕來,她也有足夠時間準備。

  她心頭沉重的是,剛才一剎那間,她殺了三個人,而又是不能不下手的,她早已知道自己變了,變得可以如同土虱一樣,在山洞裏躲上幾多個時日,但直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真的變了,她已經懂得,雖然在外貌上看來一樣是人,但是有的人是非殺不可的,要殺那些人,不單是為了保護自己那麼簡單,而且為了能保護更多的人!

  秦鳳姑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又紅又腫,甚至有的地方開了拆,血漬已經沒有了,她一直向前慢慢走著,直到聽到了一陣喧嘩聲,隨著強烈的北風,傳了過來,她才立時轉過身,伏了下來。

  雪下得如此之密,她伏下來之後不久,整個人就看不見了,她透過草蓑的空隙,看到四五個人,策騎來到了已經燃燒了一大半的屋子之前,大聲叫著。

  雪花飄飛得厲害,她完全看不清他們的臉面,但是從他們的那種惶急的動作之中,可以看出他們心中的恐慌。只聽得有一個人叫道:「快去報告玉娘子!」

  一個人隨著叫聲,倏地翻身上馬,向前疾駛了過來。

  要是說秦鳳姑這次外出,是遇到意外的話,這時,才真正是意外的開始。

  秦鳳姑絕未想到,那人會策騎,就在她伏著的旁邊掠過,而且那時,其餘三個人,恰好全轉到屋子前面去了,在那一剎間,秦鳳姑陡然騰身而起,落到了馬背之上,在馬背上那大漢還不知道發生甚麼事,只當著一大團雪,凌空灑下來之際,秦鳳姑已經緊緊抓住了那大漢頸上的一根大筋,抓得連手指都陷下進去。

  那大漢發出的一陣悶哼之聲,和馬嘶聲混在一起,秦鳳姑在那大漢的身後,只簡單地講了一句話道:「帶我去見玉娘子!」

  那大漢的身子一掙,秦鳳姑的另一隻手,又已捏住了他脅下的一根筋,那大漢又悶哼了一聲,身子事實上已不能動彈,可是他的騎的是一匹好馬,還是四蹄翻飛,蹄下的積雪,濺起老高,和天上飄下來的雪花,混在一起,兩人一騎,又是在大團雪花之中細分不清,向前滾馳出去的。

  一口氣馳出了兩里許,前面是一條十分狹窄的道路,勁風從峽谷中倒捲了出來,連健馬也有點兒經受不住,「嘶聿聿」一聲長嘶,馬和人立了起來。

  那馬負著兩個人,又疾馳了近兩里,一人立起來之後,再落地時,馬前腿一曲,跪了下來,使得馬背上的秦鳳姑和那大漢,一起滾了下來。

  秦鳳姑才一翻落地,立時一躍而起,一腳飛出,她是準備在那大漢掙扎著站起身來時,立時將之踢倒的。可是她這一腳,只踢到了一半,就縮了回來。

  因為那大漢自馬背上滾了下來之後,手腳痙攣,攤在雪地上,一動也不動,眼珠睜得老大,好像蒙上了一層灰,而他的臉色,也青黑得可怕,分明是已經死掉了!

  這一點,連秦鳳姑也有點意外,她剛才一上來就捏住了那大漢頸旁和脅下兩條總筋,而且是出死力抓著,為的是防那大漢出聲掙扎,但是她卻未曾料到,在這樣的嚴寒之下,那大漢兩根血脈被制住,血脈難以流通,這半晌,竟已然氣絕了!

  秦鳳姑剛才一躍上馬,原是突如其來的一時衝動,是並不在她周密的計劃之內,因為她聽得那大漢的同伴說,他是去報告玉娘子的,所以她躍了上去,她也知道,要見到玉娘子,絕對沒有那麼簡單,這時,她站著,望著那匹掙扎著站了起來的健馬,心頭在猶豫著。

  她所猶豫的是:自己應該回去了,還是趁著這個機會,繼續向前,那道峽谷約莫有廿來丈深,秦鳳姑猶豫了並沒有多久,就伸手拉過了那大漢的屍體來,就剝下了那大漢身上的一件山羊大衣,換過了自己的草蓑,飛身上馬,拉上大衣的風帽,冒著雪,又一直向前馳去,屏住了氣息,馳過了峽谷,只見迎面,又有兩騎,緩緩冒著風雪,馳了過來,秦鳳姑的心情,緊得像拉開了弓弦一樣,越向前去,越是接近她的敵人,她也越是緊張!

  秦鳳姑仍然急馳著,迎面來的兩騎,迅速接近,對面馬上的兩個人,和秦鳳姑一樣,都披著老羊皮大衣,等到雙方來得近了時,那兩人略一勒馬,大聲叫了一句甚麼,可是風實在太勁,他們叫的話,全叫呼號的北風,頂了回去,秦鳳姑根本沒有聽到他們在叫甚麼。

  這兩個人,或許是在罵秦鳳姑,或許是想叫秦鳳姑勒馬,因為這時,秦鳳姑正策著馬,要在他們的兩騎之間直衝過去。但是,卻再也沒有人能知道這兩個人想叫些甚麼了,因為秦鳳姑已經策著馬,在他們兩騎之間,穿行了過去,同時雙拳齊出,「砰砰」兩下響,擊中了他們的面門。

  秦鳳姑的那兩拳,力道並不是太大,可是她騎的馬,向前衝去的那股衝勁,卻使她這兩拳的力道增加了不知多少倍。

  那兩個人身子向後一仰,自馬背上直栽了下來,秦鳳姑也覺得自己的雙拳,一陣劇痛,好像所有的指節骨全都斷裂了開來一樣,她的身子,也因為雙擊中了那兩個人的衝力,而向後一仰,一樣從馬上滾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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