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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那一塊木牌,在不明究理的人看來,可能根本不當一回事,但是在走江湖的人來說,卻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青幫之中,代表著極高身份的一個人的標誌。木板上,炙著一個「大」字,就表示這個人,在青幫之中,是「大」字輩子的。「大」字輩的人,在世的,已然寥寥可數。莫不是德高望重,受盡江湖人物欽仰尊敬的大老,而且也不是每一個「大」字輩的人,能有這種木牌,可以向人展示,他還必須是幫中有過「龍頭」封號的領袖人物。

  而這塊木牌一展示,就表示這位「大」字輩的,出類拔萃的人物,一定在場,或是他自己不在,將木牌託付給最親信的人,代他行事。這種北路青幫的規矩,楊胖子雖不是青幫中人,但凡是走動江湖的人,都將青幫中的弟兄,當作好朋友,那些鏢頭,忽然之間,和這些陌生大漢,成了朋友,自然是因為了見這塊木牌之故。可是,這許多人中,哪一位是「大」字輩的人物呢?

  楊胖子一面發問,一面轉動眼珠,四面望著,在他看來,這許多人中,沒有一個像是在江湖上有著那麼崇高地位的人,而他這一問,如果竟得不到合理回答的話,那麼對方可以說是犯了青幫的大忌,是以楊胖子的神情,也顯得極其嚴肅。

  店堂之中,靜得鴉雀無聲,只見玉娘子踏前一步,伸手拈起了一隻酒壺,一看她拈壺的手勢,楊胖子的心中,又是一凜,尾指、無名指向上微翹,大拇指按住了壺蓋,那是青幫中敬客的禮數,如此說來,毒觀音玉娘子,竟是青幫中人了。

  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要是她是青幫中的人物,以她在江湖上的行為,青幫又不是沒有能人,怎能容她放肆至今?

  楊胖子心中在疑惑著,玉娘子的另一手,又已拈起了一隻酒杯,傾壺斟酒,酒才半滿,便已遞到了楊胖子的面前,楊胖子毫不猶疑,接過杯來,一口喝幹。

  如果楊胖子也是幫中兄弟,那麼他必須以規定的手勢,將杯子拈回給敬酒之人,但是他不是,所以他喝了酒之後,將杯子放在桌上。

  玉娘子也放下酒壺,道:「楊總鏢頭,這一杯酒,是代先父敬你的!」

  當玉娘子將酒斟到半滿便止,楊胖子便知道,那是她代人敬酒的了,如今玉娘子這樣說,楊胖子自然並不訝異,他所奇怪的是,照這樣說,玉娘子竟是青幫「大」字輩人物的後人了。

  玉娘子隨即又道:「慚愧得很,先父姓張……」

  她只講到這裡,楊胖子便應聲道:「久仰了!」

  須知道,「大」字輩的人物,已然屈指可數,姓張的總共只有兩個,一個是大河以南的張鏡湖張老太爺,在大河以北的是甚麼人,誰都知道,只提姓張,便已足夠,若是等對方說出名字來,再來說「久仰」,那簡直表示自己是初出茅廬的雛兒了!

  玉娘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說下去,只是指著那些大漢,道:「這裡十七位,全是他老人家的弟子!」

  楊胖子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極點,要照傳說中的玉娘子,毒觀音的行為來說,真是無法無天,甚麼都敢做,但無論如何,楊胖子也可以肯定她決不敢假冒是青幫中大字輩人物的女兒!

  然而,何以張老太爺的女兒,竟會聚嘯山岡,做了強盜,而且聲名如此壞?

  眼前的玉娘子是強盜,那是再無疑問的事,不但是她,連那十七條大漢也是,那晚客店搶劫,直撲秦鳳姑房中,搶走了足值五萬大洋的金珠寶貝的,不就是他們這一夥人嘛。

  楊胖子心知,事情一定有極大的隱秘,在這樣的情形下,只有聽玉娘子怎麼說,自己還是少開口的好。

  楊胖子一言不發,同時沉著臉,他那樣做,只表示願意聽玉娘子說些甚麼,而並不一定贊成玉娘子的行為。也只有楊胖子這樣的老江湖,才能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保持著如此不亢不卑的態度。

  店堂中很靜,玉娘子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來似乎格外迷人,她手下那些大漢像是早已習慣了,還不覺得怎麼樣,可是一輪急酒,已有了幾分酒意的幾個北霸鏢局的鏢頭,燈下看美人,而且又美得如此冶豔,不禁都有點心猿意馬,心神蕩漾起來,若不是有那一塊青幫大字輩的名牌在,只怕都不免醜態畢現了!

  玉娘子未開口之前,先低低歎了一聲,道:「楊總鏢頭,你一定以為我不是好人了,是不是?」

  楊胖子一聽,心中不禁一凜,若是在未明白玉娘子的身份之前,這句話再容易回答也沒有了!

  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玉娘子的這句話,等於是在考問他的態度,究竟是敵是友,這正是最難回答一個問題!

  楊胖子略想了一想,才裝得毫不在乎的神氣,淡然一笑,道:「好人還是壞人,這是最難分辨的事,我可不敢胡亂說甚麼!」

  玉娘子一聽,立時格格嬌笑了起來,道:「楊總鏢頭不必忌諱甚麼,直說也無妨,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卻帶著百來個漢子,占山為盜,若說我是好人,那我自己也不會相信!」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又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她是真笑還是假笑,直笑得柳腰亂擺,看來更是蕩人心魄。

  她笑了好久,北霸鏢局的那些鏢頭,個個睜大了眼看著她,心癢難熬,不知如何才好,楊胖子皺著眉,只是望著她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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