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紅鏢 | 上頁 下頁 |
一 |
|
▼第一章 紅粉哀薄命 羅剎逞兇威 鏢局這一行,是甚麼時候開始有的,已經漫不可考了,而這個行業,是何時開始沒落的,倒有案可稽,大抵到了大刀王五以後,就開始逐漸式微,清朝皇帝完了蛋,到了民國,鏢局有一個時期「迴光反照」,但已經相當淒涼,和全盛時期,無法相比擬了。著名的作家老舍,曾寫過一篇名為《五虎斷魂槍》的短篇小說,就是寫彌留時期的鏢局和鏢師的。 等到錢莊,銀行業興起,鐵路鋪設,交通發達之後,鏢局可以說正式壽終正寢了,到民國二十年左右,大約已沒有正式公開營業的鏢局存在了。 鏢局的業務,用現在語彙來說,就是武裝押運財物,這種行業,被稱為「刀頭上舐血」,運的鐵銀是人家的,拚命護財的結果只是取得些微的酬勞,而在盜賊遍野的時代裏,鏢師的生命,毫無保障,自從有鏢局以來,究竟有多少鏢師,為職業而犧牲,絕對無法統計。 *** 天熱得出油,火炙一樣的日頭,曬在長街的青石板上,閃起一片熱烘烘的光芒,逼得人連眼也睜不開來,赤著膊,用力搖著斗笠的過路人,和伸長了舌頭不住喘氣的狗,不是躲在屋簷下,就是躲在樹蔭中,所以,當那小媳婦,穿著潔白的竹布衫,跟在一輛驢車後面慢慢走進街道來時,格外令人注目。 河北霸縣離北京不過兩百里,離天津衛更近,只有一百多里,腳力好的人,起早趕路,天黑就能到,也不算是小地方了,街兩邊,躲著看日頭的人,說起來,誰都不是沒見識過,可是這時候,那小媳婦卻將他們的眼光全都吸了過去。 那小媳婦約莫二十出頭,一身素衣,鬢際還佩著一朵白紙花,多半是一個可憐的小寡婦,當她走上街來的時候,長街兩邊的人聲靜了下來,只有那輛驢車的輪子,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陽光下,那小媳婦的臉,看來很白,鼻尖和瀏海腳下,隱隱有汗珠滲出來,她的神態很安詳,可是卻有一股淡淡哀愁,那種楚楚可憐的模樣,就算是一個凶橫的蠻漢,見了她,只怕也會軟聲軟氣,凶不出來。 小媳婦在前走著,那輛驢車,跟在後面,拉車的黑驢,油光水滑,車很小,可是很精緻,她一直來到了回春堂藥材鋪前,才停了下來。 回春堂藥鋪的老掌櫃,和幾個夥計,一起迎了出來,小媳婦還沒開口,長街兩人旁的人,都圍了起來,小媳婦看到了這種情形,好像有點兒不自在,可是她立時又恢復了安詳,而且開了口:「掌櫃的,借問北霸鏢局,在哪條街上?」 小媳婦的聲音又清又軟,聽在耳裏,彷彿連暑氣也全消了,立時就有幾個人擠了過來,齊聲道:「離這裏才兩條街,跟我來!」 小媳婦向那幾個人笑了一笑,那幾個人你擠著我,我擠著你,急匆匆向前走了,小媳婦伸手在黑驢身上拍了拍,道:「快到了!」 回春堂的老掌櫃,多了一句口,問道:「敢問,你和北霸鏢局哪一位鏢師認識?」 小媳婦卻沒有再出聲,只是搖了搖頭,一直向前走了出去,轉過了長街,她已經轉過街看不見了,可是還有一大半人伸長著頸,呆呆地站著。 回春堂藥鋪的老掌櫃,除下了老花眼鏡,呵了一口氣,在綢大褂上抹著,搖著頭,說道:「這份人才,連北京也見不著,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紅顏多薄命啊!」 老掌櫃一開了頭,七嘴八舌,可熱鬧得很,不到片刻,剛才自告奮勇帶路的那幾個人,全轉了回來,一個道:「你沒見她那聲多謝,是衝著我說的!」另一個道:「那算是甚麼,她瞧我的那一眼,才真是從心裏多謝我!」兩個越說越大聲,誰也不讓誰,當街就打了起來。 *** 北霸鏢局是河北通省,十四家大鏢局之一,做出了的招牌,鏢旗紅底金繡,是一個龍飛鳳舞的「霸」字,據說是出自於乾隆年間,大學士劉墉的手筆,打從乾隆年起到現在,北霸鏢局,出過不少著名的鏢師,不過如今,鏢局外面的圍牆,白堊也剝落了,進了大門,院子的石縫中,野草擠著往外長,小媳婦和驢車進門,院子裏靜悄悄地,並沒有人。 小媳婦未曾出聲,那頭黑驢子倒先叫了起來,一列三進磚屋正門,走出一個年輕人來,那年輕人也赤著膊,腰際紮著一條黑帶,膀寬,背厚,濃眉,大眼,看來透著三分傻氣,一出門,抬頭見到了小媳婦,就是一怔。 小媳婦的聲音很低,可也很清晰:「我要見總鏢師!」 年輕人上下打量著小媳婦,神情不免有點兒疑惑,他有禮地道:「請進來坐,外面日頭太毒!」 小媳婦點了點頭,轉身在車中抱起了一隻罈子來。 那罈子不大,要是用來裝酒的話,大約只能裝十斤八斤,小媳婦抱住了罈子,臉上的神色,好像更哀愁了些,惹得那年輕人一面帶著她向屋裏走,一面不住轉過頭來望她。進了屋,是一個川堂,可以看到後院,好大的一個葡萄架,一張竹椅上,躺著一個大胖子,正在呼嚕呼嚕,睡得香甜。 川堂中有幾個人坐著,一見得小媳婦進來,也全呆了一呆,年輕人招呼小媳婦坐下,有人提過茶壺來,小媳婦坐著,可仍然緊緊抱著那罈子。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