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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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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典文道:「這個問倒我了,自然是滿清入關之前的窖藏,韃子拆了潘家老宅,也找不到什麼,那裡知道,揚州城裡,遍地是金子!」 唐榮已用力打開了箱蓋,黃澄澄的金子,在夕陽之下,發著耀眼的光芒,唐榮吸了一口氣,道:「要是叫人無意間發現了,這人可發大財啦!」 陳典文笑了一下,道:「誰會沒事在路上亂掘?走吧,我們這就到上海去。」 唐榮脫下上衣,將鐵箱裹好,再將土撥回去,蓋上石板,弄得看來全然和未挖過石板一樣,才和陳典文,一起離開了祠堂。 有了金子,辦事就容易,他們沒在揚州逗留,連夜雇船,到了上海,買了船,沿海北上,到了連雲港,在連雲港停了一停,又直放陳家港。 唐榮先上岸,調查李和順的一切,等陳典文在陳家港的集上,見到了李和順,可是,他們卻沒有想到,李和順父子同名,老李和順,早已死了,而且,他們也知道,當年揚州名捕頭徐標,也在鹽場上。 在李和順和徐標商議的那個晚上,陳典文和唐榮也在商議著。他們決定,要知道老李和順,是怎麼死的。 老李和順夫妻,要是死於非命,那就可以證明,當年張翱明裡派潘七叔出來找蘭姑,暗裡,另有人派出來,連帶潘七叔的死,也很有可疑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李和順夫妻的屍體,當然已經只剩下白骨了,要查驗出他們是怎麼死的,當然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 但是陳典文卻有信心,因為在揚州,他和那個自稱「鹽幫總管」的王老六交過手,王老六竟會使用傳說中已失了傳的毒藥「孔雀綠」,那麼,老李和順一定是死在張翱請來的高手的古怪手法之下,老李和順的死,在外表看來,一定極其自然,因為據小李和順的說法,連幹了半輩子捕快的徐標,都沒看出是怎麼死的! 越是在表面上看來,毫無可疑的死法,在骨子裡,一定可以找出真正的致死原因來。陳典文心中奇怪的是,他們在上海,買了那艘船,一直沿海北上,鹽幫的人,一定早已查知他們的行蹤,為什麼一點行動也沒有呢? 他們並沒有打算掩飾自己的行蹤,一買下了船,第一件事,陳典文就是將那面金扇,釘在船尾上,雖然並不十分搶眼,但是以張翱行事的周密,以他勢力之龐大,眼線廣布之下,一定早已知道了。 那麼,他為什麼一點也不採取行動?在等什麼?這種平靜,反倒使陳典文心頭,感到了一股重壓。 陳典文心頭感到的那股重壓,就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就像是現在的天氣。 天色更陰晦,明明是大白天,可是到處一面灰溕溕,在亂葬崗上,這種陰天,更透著說不出的陰森,陳典文一直背負雙手,站著,望著煙霞迷漫的遠方,前面好像已在下雨,看出去,一切東西,都像是隔著幾重濃黑色的黑紗一樣。 唐榮仍然在運著鏟子,泥土一塊一塊鏟起來,在他的身前,已出現了一個坑,坑中有兩具並列著的薄皮棺材,棺材的敗木,已經朽成了黑色,唐榮停了手,抬起頭來,道:「少爺,見棺了!」 陳典文轉過身來,向兩具敗棺望了一下,神情看來很苦澀,他心中在想,要是躺在棺材裡的老李和順沒有死,那該多好,他一定會詳詳細細告訴良己,當年遇到蘭姑的情形,或許蘭姑還會告訴過他,要到什麼地方去,那麼自己可找到蘭姑了。 不過,陳典文只是微微幻想了一下,立時就回到了現實中來。他知道,在如今這時刻,幻想是沒有用的,自己要對付的事太多了,唐榮固然是一個好助手,可是對付張翱這樣的對頭,有唐榮和沒有唐榮,幾乎是一樣的,因為對頭實在太強了,強到了陳典文在自己的船上,好幾晚上,會莫名其妙地驚醒。在心底深處,他自己知道,自己是鬥不過張翱的,可是他不能停止,他一定要和張翱鬥下去,直到分清你死我活為止。 陳典文定了定神,向唐榮作了一個手勢。 唐榮向那兩具敗棺,喃喃說了一聲「得罪」,手起鏟落,已將一具敗棺的棺蓋,鏟了起來。 棺蓋一起開,一股異樣的惡臭,撲鼻而來,那股臭味是這樣惡毒和濃稠,好像是有實質的東西一樣,令得唐榮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唐榮摒住了氣,又是一鏟,再將另一具敗棺的棺蓋,也鏟了開來,然後,迅速退了開去。過了一會,等到那股惡臭散開了,他們才又來到棺前,棺蓋鏟開之後,很明顯可以看出來,棺中是一具女屍、一具男屍。兩具屍體,已經只剩下白骨了,在白骨上,覆著的是一些顏色灰敗的布片,可以見得他們兩人,殮葬時所穿的,也根本不是衣服。 在白骨的骷髏體旁,還可以看到一點稀疏疏的頭髮,陳典文看著,取出一幅白綢巾來,撕開了兩半,遞了一半給唐榮,要來紮住了口鼻。 用白綢巾紮住了口鼻之後,惡臭才不致那樣攻鼻,陳典文拾起一根枯枝來,將白骨上的布片,慢慢撥開來,兩具白骨都很完整,骨頭一根也沒有斷,白森森的骨殖,在陰濃的天色中,看來很奪目,從骨殖的顏色來看,兩人也不像是中毒死的。 這倒很出乎陳典文的意料之外,看來老李和順夫妻的死因,並無可疑。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兩人,在老李和順遇到了蘭姑之後不久,就死在黃河口,他們雖然是一雙普通的鹽民夫妻,然而他們的死,一定和鹽幫驚天動地的大反覆有關聯的。 陳典文又走近了些,俯下身,就在這時,他看到,在男屍的骷髏的頂門上,有一點亮晶晶的東西,那東西極小,若不是陳典文站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那一點反光,是決不會發現的。 陳典文陡地怔了一怔,抬頭向唐榮看去,唐榮立時走了過來,陳典文讓開了一些,指著男屍的頂蓋骨,唐榮側著身,也看到了那亮點,震了一震,道:「這是什麼?」 陳典文道:「得取出來看看!」 唐榮吸了一口氣,又喃喃道:「得罪,想來你也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這副白骨,也不會太在意了!」 唐榮一面說,一面俯身,伸手將骷髏取了起來,交給了陳典文,兩人一起看看。只見那發亮的一點,像是一股極細的白金絲,只有極短的一點,露在骨外,陳典文想用指甲,將之鉗出來,可是由於露在外面的那一點,實在太短了,根本沒有法子鉗得住。 唐榮一伸手,自陳典文的手中,接過骷髏來,道:「別麻煩了!」 他一面說一面將骷髏托在掌中,右掌已一掌向骷髏上拍了下去,一陣骨裂聲過處,整個骷髏被他一掌拍得散了開來,鼻孔以下的碎骨,全落到了地上,唐榮的左手緊了一緊,又是一陣骨碎聲,將頭蓋骨又揑得更碎了一些才離開手掌來。 等到唐榮手掌再攤開來之際,陳典文和唐榮兩個人,都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響。 那一點露在頭蓋骨外,看來細如發的白金絲,已經全顯露出來了,足足有三寸來長,緊緊嵌在頭蓋骨上,陳典文忙伸指甲,將之挑了出來,平放在掌心之中,刹那之間,他只覺得身上陣陣發寒,那是在於他心頭的震悸,而不是由於已經大滴大滴灑下來的雨點。 已經下雨了,雨點大而密。 可是陳典文和唐榮兩人,都站著不動,雖然雨水已迅速地順著他們的頭髮,在向下淌著,可是他們甚至不知道已經下雨了! 他們盯著那根白金絲,連眼都不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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