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刃(110)_倪匡

一一〇

　　蔡天涯一步一步地走近來，直到來到了離淩蒼蒼只不過五六尺處，才停了下來。

　　淩蒼蒼一縮手，仍碰到了那疊輕紗，她伸手將那疊輕紗取了出來，放在箱蓋上。

　　蔡天涯望著淩蒼蒼，天色十分昏暗，淩蒼蒼雖然看不清蔡天涯的臉面，卻可以想到蔡天涯的眼中，閃耀著負心而狠毒的光芒！

　　淩蒼蒼在以前，只覺得蔡天涯的眼光，多情而溫柔，一與之接觸，便使人如沐春風，有說不出的舒服之感。

　　然而這時，淩蒼蒼一和蔡天涯的目光相接觸，便覺得全身發涼。

　　只聽得蔡天涯沉聲道：「你沒有死，而且你已經取得了寶藏！」

　　淩蒼蒼並不回答他，她只是希望自己服食下去的那些丹藥，能夠在立時之間，令得她力大無窮，或是令得她立即死去！

　　可是淩蒼蒼的兩個希望都達不到，那一瓶丹藥，服了下去之後，竟一點作用也沒有。

　　蔡天涯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已來到了溝邊上，只聽得他又道：「原來你是知道寶藏的所在的，只不過不肯講給我聽而已。哼哼，那是你負我在先，我所做所為，也不算對不起你了！」

　　淩蒼蒼一聽得蔡天涯這樣說法，心中實是怒極，她眼前陣陣發黑，幾乎昏了過去！

　　她自問對蔡天涯可以稱得上仁至義盡，而蔡天涯卻這樣對付她，那蔡天涯可以說是狠毒至極。而今，蔡天涯還要那樣說法，那證明蔡天涯這個人，不但狠毒，而且卑鄙至極！

　　淩蒼蒼喘了一口氣，尖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我還要多謝你哩。」

　　蔡天涯冷笑一聲，道：「你不必說反話，鬼使神差，叫我轉頭來看看，這一箱寶藏，可不是你的了，你命該橫死，可別怨我！」

　　淩蒼蒼聽出，蔡天涯已要下手殺自己了！

　　她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這時，她連站起身來的氣力都沒有，又如何能抵抗蔡天涯？

　　只見在蔡天涯的身影之旁，閃起了一道暗紅色的光芒。淩蒼蒼是認得出那暗紅色的光芒來的，那就是蔡夫人寶藏中的那柄小劍。

　　那柄小劍，是淩蒼蒼給蔡天涯的，但是蔡天涯這時，卻取劍在手，要傷淩蒼蒼的性命。

　　淩蒼蒼看到那道暗紅色的光芒，抖動了一下，又聽得蔡天涯道：「你去到枉死城中，也該安分守己，不要再生事了。」

　　淩蒼蒼怪笑一聲，道：「你放心，我是自取其咎，自己瞎了眼睛。」

　　蔡天涯道：「你明白就好！」

　　他話一出口，身子一躍，已躍下溝中來。

　　淩蒼蒼突然之間，心中想到那一疊黑紗，既然可能是一張網，或者可以有些用處，要不然，這樣毫不起眼的東西，蔡夫人怎會當寶貝？

　　她一想及此，連忙又抓住了那疊黑紗。

　　就在這時，蔡天涯身形一矮，「嗖」地一劍，已向前刺了過來。

　　在蔡天涯刺出一劍的同時，淩蒼蒼也疾揚起那疊黑紗來。那疊紗極薄極薄，此際天色又是十分黑暗，黑紗揚起之後，連淩蒼蒼自己也看不出有東西來。蔡天涯更是只見到淩蒼蒼手臂一振，也未曾看到有什麼東西發出來。

　　但事實上，那一疊黑紗，卻已疾揚了開來，而且向蔡天涯軍了下去。

　　黑紗還未曾罩中蔡天涯，蔡天涯只覺得鼻端聞到了一股異樣的腥味。

　　緊接著，他向前刺出的一劍，到了淩蒼蒼身前之際，像是被一種什麼力道阻住，再也刺不了前去。

　　這時，淩蒼蒼倒已隱約可以看到，蔡天涯手中的小劍，是刺在黑紗之上，不能再向前伸來，她心中一喜，暗忖那黑紗果然有用。

　　緊接著，她突然聽得蔡天涯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怪叫聲，身子向上疾拔了起來，向後倒躍了出去。

　　蔡天涯的那下怪叫聲，在黑夜之中聽來，當真令人毛髮直豎，可以想知，蔡天涯一定是身受了極大的痛楚。

　　她不明白蔡天涯究竟是受到了一些什麼苦楚，只是看到蔡天涯跳出了深溝之後，一直向前，飛掠而出，在他的身後，像是拖著一股煙。

　　但淩蒼蒼知道，那不是什麼煙霧，而是那極薄的黑紗，仍覃在他的身上之故！

　　轉眼之間，蔡天涯的身子已看不見了。

　　但是，自遠處，卻仍傳來蔡天涯的嚎叫之聲。

　　淩蒼蒼直到此際，才「哇」地一聲，放聲大哭了起來！

　　其實，她是早就應該放聲大哭的了，但是她卻忍著，只是偷偷地流淚，當她面對著蔡天涯的時候，她更是咬緊了牙關，連淚都不流。

　　但這時，蔡天涯走了，被她趕走了，而且還像是受了極重的創傷，她卻再也忍受不住，終於大哭了起來。

　　這一場痛哭，她不知哭了多久，方始漸漸收住了聲。

　　她只覺得頭昏目眩，又伏在那只箱子上休息了片刻，正當她準備站起身打開箱子來的時候，陡地，她的身上，忽然起了一種奇癢的感覺。

　　那種奇癢，突如其來，像是在刹那之間，有千千萬萬隻螞蟻，一起爬進了她的身體之內，在啃噬著她的骨頭一樣，使她抓不到，摸不著，但是那種奇癢，卻是越來越厲害了。

　　淩蒼蒼在磚瓦堆上亂滾，不由自主，發出了一陣陣嗥聲，這時，她也來不及去想這種怪癢是怎樣會發生的，她只是求快些能止住那難以忍受的奇庫。

　　可是那種奇癢，生自身體內部，無論她在怎樣尖利的石角之上挨擦，都無補於事，反倒使身子受了不少外傷。

　　她遍體是汗，滾了約有兩盞茶時，才猛地想起，那箱子之中，有著不少靈藥仙丹，何不揀幾樣服食，也好止住這奇癢？

　　她連忙站起身來，奔了過去，撲倒在那箱子之前，揭開了箱蓋，見到有玉瓶、瓷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開來，也不管其中是丸是粉，一股腦兒地向口中直倒了下去。

　　她胡亂服食了幾種藥，果然奇癢已止，可是就在她略喘了一口氣間，她整個身子，又像是置身於火爐之中一樣，熱不可耐，甚至於連噴出來的氣，也像是火舌一樣，燙得驚人。

　　淩蒼蒼喘著氣，她看到自己的皮膚，已變得火紅，整個人像是快要被火燒焦一樣，實是難以再忍受得下去！

　　她連忙又服食了兩瓶別的丹藥，那種奇熱的感覺，才退了下去。

　　可是，過不了多久，她卻又發起冷來，刹時之間，像是被人浸在冰水之中一樣，身子格格地發起抖來，雙手僵硬，甚至想再找些什麼服食，手指也是不聽指揮，幾經艱難，才抓住了一隻玉瓶。

　　在這一夜之中，淩蒼蒼可以說經受了人體所有的一切癰苦：奇癢，劇痛，嚴寒，酷熱，酸麻，昏眩，種種痛苦，當真難以用筆墨形容。

　　而到了天色將明時分，那箱子中所有可服的東西，全給淩蒼蒼吞服了下去。淩蒼蒼仍覺得身子陣陣抽搐，四肢百骸，都像是散了一樣。

　　她在箱子中找來找去，再也找不到可以服食的東西。而且她知道，即使找到了，自己服食下去，抽搐可以停止，一定又會再有別的痛苦來到。

　　她咬緊牙關忍受著，但是卻終於昏了過去。

　　看官，要知蔡夫人的藏寶之中，靈藥仙丹雖多，劇毒之物，也是不少，淩蒼蒼卻不管一切，胡亂地吞服下去。

　　若不是她早曾服食過一棵七色靈芝的話，那第一次她服下「蛀心丸」之際，奇癢一發，便已毒死了。後來，她又連服了幾瓶靈藥，將「蛀心丸」的奇毒去盡，可是靈藥效力未完，這才令得她如同置身於火爐之中的。

　　在這一夜之中，淩蒼蒼所服的各種靈藥，毒物之多，可以說得上舉相無匹。

　　所幸這些奇靈的丹藥，和劇毒之物，在淩蒼蒼體內發作之際，所生出把種種痛苦，淩蒼蒼都忍受了過去。

　　而當她最後昏了過去之際，她體內的真氣，運轉得如同脫綴野馬一樣，將各種藥物的功效，融匯一體，竟生出了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量來。

　　那股力量究竟是什麼名堂，也無以名之，因為古今往來，誰也不曾在一夜之間，有過像淩蒼蒼那樣怪異的遭遇。

　　當然，那股怪異的力量，也絕未在第二個人身上產生過。當淩蒼蒼的材內，產生了那股奇異的力量之後，痛苦便消失了。

　　她從昏迷之中，醒了過來。

　　她一睜開眼來，便看到天色已大明瞭，陽光普照，是一個好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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