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刃(69)_倪匡

六九

　　淩蒼蒼又踏向前去，將鐵尺令和斷腸刃，接了過來，蔡夫人道：「你快法看看，雷翔風可曾死了？」

　　蔡夫人一開口講話，心神略疏，那三個老僧立時加強攻勢，反倒又占了上風。淩蒼蒼尚未趕過去看，雷翔風已動了一下，道：「我……死不了！」

　　他講話的聲音，十分微弱，但既然還能出聲，那當然未死。

　　蔡夫人歎了一口氣，道：「小妹子，我們相識了一場，總算和親妹子一樣，我眼看要死了，我求你做一件事，你若是不替我做，我……死難瞑目，你……一定要答應我的！」

　　她一面動手，一面講話，好幾次，險險乎被對方擊中要害！

　　淩蒼蒼聽了蔡夫人的話，心頭一酸，淚花亂轉，道：「姐姐，你要我做什麼事，你只管說好了，我一定會答應的。」

　　蔡夫人慘笑一聲，道：「當真？」

　　淩蒼蒼道：「姐姐，你還不知我的為人麼？我既說答應你，自然不會反悔的。」

　　蔡夫人道：「什麼事你都肯做？」

　　淩蒼蒼心想，蔡夫人一再叮囑，那一定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了，這是她如此重要的託付，自己又豈能畏難不做？她為了自己，慘中了血紅毒瘴，自己還有什麼不能為她做的？

　　所以，淩蒼蒼斬釘截鐵地道：「我什麼都答應。」

　　蔡夫人道：「好妹子，雷翔風已受重傷，他留在少林寺中，極其危險，我們要取勝，也還不易，你先將他帶了出寺，送到他家中。」

　　淩蒼蒼一聽，整個人都呆住了！

　　蔡夫又道：「你有鐵尺令在手，出寺去，是絕無問題的。」

　　淩蒼蒼呆了好一會兒，才道：「姐姐，你說什麼？」

　　蔡夫人一講話，那三個老僧的攻勢，陡地加強，天弘大師一人，顯然難以支持，因之淩蒼蒼一問，蔡夫人並沒有立即回答，直到她又勉力發出了四掌，才獲得了一個開口的機會。

　　只聽得她叫道：「我剛才講得十分清楚，你難道聽不明白麼？」

　　淩蒼蒼吸了一口氣，道：「姐姐，你……要我將雷翔風帶出少林寺去？」蔡夫人道：「是的，不但要將他帶出少林寺，而且要盡你所能，將他安然送到雷府。小妹子，我知道我贈你的東西再多，也是打不動你的心的，但是你卻要看在我們的感情分兒上……」

　　淩蒼蒼急到了一點主意也沒有，她只是不斷地問道：「為什麼，姐姐，為什麼？」

　　她實是想不明白，蔡夫人為什麼忽然之間，對雷翔風表現這種異樣的關心！

　　因為，從事一發生起，雷翔風和蔡夫人，便是站在敵對的地位上的，但是如今……如今蔡夫人卻要自己將雷翔風送出少林寺去！

　　淩蒼蒼呆在那裡，腦中只覺得嗡嗡作響！

　　蔡夫人一面動手，一面道：「小妹子，你剛才說什麼事情都可以答應我的，這件事又並不難辦，你為何猶豫不決起來了？」

　　淩蒼蒼語音乾澀，道：「姐姐，你明知他為人——」淩蒼蒼的話還未曾講完，只聽得蔡夫人已然打斷了她的話頭，道：「我們不討論他的為人，你答不答應，快給我一個回答！」

　　淩蒼蒼心中，當真是為難到了極點！

　　她好幾次幾乎命喪在雷翔風手中，這還可以不去說它，而她如今，已經知道雷翔風是如此卑劣的一個小人，可是偏偏這個卑劣的小人，在武林之中，卻又有著那麼好的名聲。

　　這可以說是武林之中，一件極大的隱患，如今雷翔風身受重傷，又是在少林寺中，正該令他受到寺規的嚴懲才是。

　　自己此際，有少林寺鐵尺令在手，少林寺中有的是高手，只要自己掠出這個禪堂，持令開口，少林高手自然便會一擁而人，將天弘大師、雷翔風兩人除去的。然而，蔡夫人卻要自己做和自己心願完全相反的事情，要自己保護雷翔風安然離去！

　　淩蒼蒼仍是木然站著不動。

　　她只感到自己沒有勇氣拒絕蔡夫人的要求，因為蔡夫人對她太好了，而且，蔡夫人為了救她，而離開了三星湖，身中奇毒！

　　令淩蒼蒼啼笑皆非的是，蔡夫人當時和雷翔風乃是仇人，可是如今，要淩蒼蒼保護雷翔風的，卻又是她！

　　淩蒼蒼在發呆間，只聽得蔡夫人發出了一下長歎聲，道：「小妹子，你……不肯幫我這個忙，那也由得你了。」

　　淩蒼蒼急忙道：「姐姐，你該相信我，我絕不是……不肯……」

　　她講到這裡，語音尖利，幾乎是在高叫，道：「只是我要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忽然要救雷翔風！」

　　蔡夫人的語音，卻恰好和淩蒼蒼相反，十分平靜，道：「小妹子，若是要問原因，講起來實在太長了，我這時怎和你說？而且，怕我……已沒有機會和你說了。」

　　她講到這裡，又長歎了一聲，道：「小妹子，你如果幫了我這一次忙，曰後你可能會有機會知道其中詳情的，無論如何，我可以說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淩蒼蒼向雷翔風一指，道：「他是武林之中一條毒龍，我將他帶出少林寺去，等於是放龍入海，我……不會後悔麼？」

　　蔡夫人道：「我已經說過了，他為人如何我不管，小妹子，你照我的話去做吧！」

　　淩蒼蒼向前望去，蔡夫人、天弘大師和那三個老僧，正在劇鬥，這五人全是世上第一等的高手，這時以快打快，身法之快，實是難以言喻，淩蒼蒼看去，只見五條人影在急速地晃動而已！

　　她根本連那一條人影是蔡夫人都看不出來，更不要說看清蔡夫人臉上的神情了。她歎了一口氣，道：「好，我答應你。」

　　蔡夫人發出了一下長笑，但是淩蒼蒼卻可以聽得她那一下長笑之中，含有十分悽楚的聲音。

　　淩蒼蒼茫然轉過頭去，來到了雷翔風的旁邊。

　　蔡夫人又道：「小妹子，你一將他送到雷府，便立即回到三星湖去，我吩咐你的話，你別忘記，你在三星湖中，不可妄離，那麼，總有那一天，你的武功可以和他匹敵，他想害你，也沒有辦法了！」

　　淩蒼蒼記得，蔡夫人曾經向她說過，在那個水軒的柱子中，藏有許多武林奇珍，其中想是也有什麼武林秘笈在內。

　　而蔡夫人顯是也知道雷翔風傷癒之後，仍會對自己不利，所以才吩咐自己，不可離開三星湖的。但是，武功要練到和雷翔風匹敵，豈是容易之事，自己要在三星湖中，住上多久呢？

　　她一想及此，心中又不禁歎了一口氣。

　　但是她卻沒有再出聲，到了雷翔風的身邊，只見雷翔風的面色慘白，雙眼似開非開，似閉非閉，面上的神色，十分茫然，望定了淩蒼蒼。

　　依淩蒼蒼自己的心思，對付像雷翔風這樣的人，根本不必講什麼武林道義』正該趁他重傷之際，出手結果了他的性命！

　　但是這時，她卻受託於人，要將他安然送回家去！

　　她吸了一口氣，道：「你自己能走動麼？」

　　雷翔風呆了片刻，才搖了搖頭。

　　淩蒼蒼道：「好，那我就扶著你走，反正一到山下，便可以雇到車子了。」她一面說，一面俯身，將斷腸刃收好，一伸手，抓起了雷翔風的肩頭，將雷翔風提了起來。

　　雷翔風的武功，本來何等之高，可是他此際身受重傷，身子卻軟得棉花一樣。

　　淩蒼蒼一伸手，將他提了起來，他整個身子，都靠到了淩蒼蒼的身上，淩蒼蒼忍住了心中的厭惡之念，將雷翔風負在身上，向外走去。

　　她所在的那個禪堂，本是自成一角的，四周圍皆有高牆圍住。

　　淩蒼蒼負著雷翔風，身形展動，從一扇門中，穿了出去，越過了兩道高牆，她不由自主，陡地停了下來，心頭亂跳！

　　在那個禪堂裡，幾個高手，正在拼死惡鬥，監寺五老之中，也已有兩人遇難，打得何等慘烈，但是卻並沒有一個少林僧人趕來。

　　淩蒼蒼本來，還以為少林寺的僧人，可能還不知已發生了這樣的大變故！可是這時，淩蒼蒼知道自己錯了！

　　這時，她看到前面一片空地上，足足聚集了四五百名僧人！

　　那四五百名僧人，列隊而立，十分有秩序，面向著那個禪堂，在這裡，天弘大師和監寺五老等人動手的掌風聲，可以聽得十分真切。

　　但是那四五百個僧人，卻只是站著，並不趕向前去看個究竟。

　　當然，那禪堂一定是禁地，不奉命令，是絕不能胡亂走向前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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