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刃(60)_倪匡

六〇

　　這一切問題，在淩蒼蒼的心中，不斷盤旋著，她在一時之間，反倒將自己危險的處境忘記了。

　　她心中亂哄哄地想了片刻，未見天弘大師回來，這才陡地省起，天弘大師要殺自己，自己要逃脫，自然是極難的亊！

　　但剛才看天弘大師的情形，像是有什麼急事，匆匆離去，自己總不成在這裡等他回來！總榑想想辦法才行，或者會有一線生機！

　　淩蒼蒼一想及此，連忙走到洞口，用力去推那塊堵在洞口的大石。

　　剛才，她見天弘大師衣袖一卷，便將那塊大石卷了過來，看來好像那塊大石十分輕一樣。此際她伸手去推，才知道那塊大石，實是重得出竒，她竟然推之不動！

　　淩蒼蒼運足了氣力，又推了幾下，那大石仍是紋絲不動，而那山洞，又分明是沒有別的出路的。淩蒼蒼心中，不禁大是焦急。

　　她從石頭未能全部堵住的地方，向外看去，可以看見山峰掩映中，有一座十分宏偉的大寺，那自然是少林寺了。

　　她猜度自己的所在之處，大約是在寺後的荒山野地之中，當然是不會有人來的了。

　　而且，就算有人來的話，天弘大師乃是少林寺的方丈，是天弘大師將她關在這裡要殺她的，誰敢將她放出來？

　　淩蒼蒼頹然地伏在那塊大石之上，只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幾乎已經絕望！

　　她又呆了片刻，才陡地想起，剛才聽天弘大師的話，像是蔡天涯也已經在少林寺中了，要不然天弘大師何以說蔡天涯就要來見她？

　　那麼，若是蔡天涯知道自己在這裡的話，難道也不肯放自己出來麼？她一想及此，心中又生出了一線希望，大聲叫道：「天涯！天涯！」

　　雖然她想到，她的叫聲，會驚動天弘大師，只要天弘大師再度出現，那麼她的命運，便已經被決定了，但是她除了叫蔡天涯來放她之外，她實是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希望！是以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叫著。

　　她約莫叫了半個時辰，連聲音都啞了，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淩蒼蒼急得淚水直流，忍不住哭了起來。

　　可是，她這裡一停止了叫喚，便聽得一個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女施主何以在本寺後山悲泣叫喚？」

　　那聲音聽來，十分裡桃刺耳，更有一樣奇處，那便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連那一個方向，都不能肯定，但是聲音入耳，卻又十分清晰。

　　淩蒼蒼乍一聽得人聲，心中不禁一喜。

　　然而，那聲音將話講完，淩蒼蒼聽來，發話之人，分明也是少林寺中的僧人，她心中不禁又驚又怒，事情已到了這種地步，淩蒼蒼的心中，反倒了無懼意，只有怒焰。她一聲冷笑，道：「少林寺的賊僧，你們要殺我，如何還不動手？」

　　她尖聲一叫，那聲音又傳了過來，道：「善哉，女施主何以出口傷人？」淩蒼蒼怒道：「你們還不是賊僧麼？佛門之中，怎會出了你們這些強徒！」如果淩蒼蒼不是因為她的師傅素心神尼也是佛門中人的話，這時她所罵的，一定更要惡毒得多了！

　　這時，她總算口下留情，罵了兩句之後，聽不到有人反應，便住口不再罵下去。

　　也就在此際，她遙遙地看到一人，向山洞走了過來。

　　看那人的情形，分明是慢吞吞地在走路，但是他的來勢，卻快到了極點！轉眼之間，那僧人便來到了近前。

　　淩蒼蒼從石縫中向外看去，只見來的那僧人，身材瘦小乾枯，一件灰布袈裟，已洗得發白，上面還有不少補釘。

　　那僧人的面上，全是皺紋，也看不出他已有多少年紀。他一到了面前，便道：「女施主何以躲在山洞之中，不敢與老僧相見？」

　　淩蒼蒼一聽，不禁氣往上沖，道：「見你的大頭佛麼？」

　　那老僧雙掌合十，道：「善哉，若是老僧能見佛，那是已成正果了。」淩蒼蒼的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憑什麼要躲你，不敢見你？是你們寺中，天弘方丈將我困在洞中的！你不妨快些去告訴他，他若要殺我，就叫他快些下手就是了！」

　　那老僧一聽得淩蒼蒼這樣說法，微閉著的雙眼，倏地張了開來，淩蒼蒼給他眼中的精芒，嚇了一大跳，心想少林寺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隨便跑出來一個老僧，內功便如此精湛！

　　那老僧雙眼睜了一下，眼皮又垂了下來，道：「女施主，何出此言？」淩蒼蒼怒道：「我身受如此，難道說不得麼？」

　　那老僧踏前一步，手一推，那塊大石，應手而倒，淩蒼蒼一步跨出洞來，道：「老和尚，看來你的心地還好。但是我是你們方丈從千里之外，派人捉了來，關在這裡的。你放了我，只怕大有麻煩，我也不想來害你，你想清楚了才好！」

　　那老僧突然一伸手，在淩蒼蒼還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之際，老僧的五指，便已經抓住了淩蒼蒼的脈門。

　　淩蒼蒼「哼」地一聲，道：「原來你和你們方丈，是一丘之貉！」

　　可是，當她講完了那一句話之後，那老僧卻已經鬆開了手。淩蒼蒼一呆間，那老僧已然道：「女施主，你心脈不亂，可知你神智極清，但是你又何以胡言亂語？」

　　淩蒼蒼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我胡言亂語，那塊大石我根本推不動，你說是我自己將自己關在山洞之中的麼？」

　　那老僧呆了半晌，道：「女施主，你是說本寺方丈——」淩蒼蒼忙道：「不錯，天弘大師，你若要放我，我要逃走了，他再來時，我還走得脫麼？」

　　那老僧滿是皺紋的面上，突然現出了十分嚴肅的神情來，道：「你再將你剛才所說的話說一遍！」

　　淩蒼蒼這時，已看出那老僧的武功十分高，而且看來他在少林寺中的地位，也是十分高超，她忙道：「是你們方丈天弘大師，將我關在這裡的。他還說，因為我知道得太多了，所以要將我殺死！」

　　那老僧道：「以本寺方丈的武功而論，殺你易如反掌，如何他還不下手？」淩蒼蒼道：「這話說來長了，一時之間，只怕你也難以聽得明白。」

　　那老僧道：「你且等著！」

　　他四個字才一出口，淩蒼蒼只覺得眼前陡地一花，那老僧竟已不見。

　　淩蒼蒼的心中，大吃了一驚，心想那老僧莫非是神仙不成？何以來去無蹤？

　　然而，當她再定睛向前看去時，才知道那老僧絕不是神仙，而是輕功造詣已臻絕頂的高人。原來他這四個字才出口，身形一晃間，已在七八丈開外，沒人了草叢之中。

　　等到淩蒼蒼再看他時，他的身形已經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

　　淩蒼蒼不知那老僧叫自己等著，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那老僧是回到寺中，去告訴天弘大師的話，那麼她死得更快些了！

　　「少林寺的僧人，總不見得敢以違反方丈的法旨吧！」淩蒼蒼一想到這一點，心中一片黯然，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她望著黑沉沉的山洞發怔，突然之間，只聽得山洞之外，又響起了那老僧的聲音。

　　只聽得那老僧道：「女施主，如今你可以將事情經過，詳細告訴我們了。」淩蒼蒼在事前，根本沒有聽到任何人聲，陡然之際聽到了那老僧的聲音，猛地轉過身來時，已看到站在洞口的，竟一共有五個老僧之多！

　　那五個老僧，高矮肥瘦不一，但是神情卻是一樣，雙眼微閉，面上也全是皺紋，根本難以說出他們究竟是八十歲還是九十歲。

　　而他們身上的袈裟，也是十分破敗，看來已伴隨著他們的主人過了許多年了。

　　淩蒼蒼呆了一呆，道：「你們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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