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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五


  然而就在城南人山人海,肩踵相接,擠得臭汗淋淋的時候,岳陽在樓前已悄悄來了四位勁裝少女,前面兩人肩後背有長劍,其中一位左手挾有一件銀白色大鱉,後面兩人便是兩手空空。

  這四位女客一進大門,發覺冷冷清清的景象,不覺「咦」一聲道:「怎麼是這般清冷?」

  正在低頭掃地的跑堂,忽聞嚦嚦鶯聲起自身後,不覺驚得一跳,待看清來人面目,慌忙堆笑道:「他們都往城南看女俠去了!」

  敢情他發覺當前四女俱是勁裝,驀地想到女俠莫非就是這四個,又急忙垂手侍立,說一聲:「女俠請往樓上坐!」

  挾有大氅的少女眉頭俱是勁裝,笑道:「清靜正好痛快吃一頓,偏只有你一個人,只怕連茶水也沒有!」

  那跑堂忙一疊連聲道:「有,有!『廚房的大司務,和管帳師爺全在,女俠想吃什麼都有!」

  樓上千咳一聲,傳來一位老人口腔道:「朱文生!你滿口女俠,須知你今天輪值,不能去觀也!」

  跑堂的忙揚聲道:「戚師爺!有四位女俠來了!」

  藏師爺乾笑兩聲道:「你真胡說!分明說是一位,如何多了三位?」

  樓上一位臉型削瘦,接著八字鬍的老人敢情就是那位藏師爺,他忽見四條纖影上了樓頭,不覺老眼一亮,仔細打量片刻,才慌裡慌張一揖到地道:「果然是女俠!女俠功德無量,小老兒姓藏名亮,請過這邊來坐!」他一面說,一面顛動屁股,引領四女走向臨湖的一角。

  接著又問:「請問女俠,今日飲酒乎?飲茶乎?吟詩乎?舞劍乎?小樓有酒菜,嚴茶,紙筆墨,連詩韻亦有供應。」

  僅仰單劍那少女聽他一連幾個「乎」字,不禁笑出聲來,忙道:「我們先飲茶後飲酒,醉了或者吟詩,若是舞劍,請你老先生趕快跑,省得傷了你!」

  藏師爺連連稱是,卻又問道:「茶是烏龍乎?六安乎?酒要三蒸乎?四蒸乎?要菜乎?不要萊乎?…………」

  其中有一位空手少女真忍不住了,舌綻春雷叱一聲:「你弄好的送上來就是了,誰要跟你乎不乎的?」

  藏師爺被喝得倒退三步,擦擦鼻子,連說幾個「是」字晃頭晃腦下樓,吩咐廚房點菜。

  「這樣一個名勝之地,偏請一位俗不可耐的人來管帳,阿敏還要相他瞎聊,要不是錢丫頭給他當頭棒喝,還不知聊到幾時哩!」

  「敏郎!你看這座岳陽樓我們能否包它一天,省得別人來擾!」

  「搭兒這癡丫頭異想天開,這古跡名勝,怎容別人霸佔?」

  「這也難說,名勝古跡也常被些不三不四的官兒劃為禁地,不讓別人登臨。」於志敏見愛侶王紫霜還未通達近年的官常,趁機提醒她幾句。

  一說到「官」字,觸起阿爾搭兒一個疑團,不覺叫一聲:「奇呀!方才那府尊官兒的女兒,被淫賊擄去,她還說很好,被她爹爹打一巴掌,她媽媽還要上去拼命,那是怎麼一回事呀?」

  於志敏歎一聲道:「古話說得好,失貞每在名門,喪節半歸豪族,少則養嬌習懶,長而恃色矜才,那知廉恥兩字怎生寫法?」

  王紫霜笑道:「你罵得真好,方才我恨不得也給她一巴掌!」

  錢孔方道:「半個指頭她都受不起,一巴掌那還有命?」

  夫婦四人倚樓遠眺,右君王,左扁山,盡收眼底,碧波浩蕩,清風徐來,俗塵盡滌。阿爾搭兒癡癡望了半天,不覺喚一聲:「敏郎!這裡有的是名山,名湖,名城,名樓。那麼好的風景,早上你還說不好?」

  於志敏說:「我不是說不好,而是說還有更好的地方,譬如說,這裡左右兩山,一潮碧水,就很像崖州的東鑼西鼓,但湖那有海洋大、水也沒有海洋碧綠,我常說月是故鄉圓,故鄉的景物總是好的!」

  「好一個月是故鄉圓!」

  於志敏回頭一看,又是那臧師爺,此時帶了一名廚師和名叫朱文生那跑堂,正將一託盤的熟菜擺設在桌上,敢情他因客人說了幾句子,不覺贊了一聲,待見於志敏因他失聲而回頭,急又老臉微笑道:「女俠吟得好詩,失敬,失敬,向來登岳陽樓,有酒無詩俗了人,女俠既是能吟,豈可不吟乎?」

  王紫霜笑道:「你那乎字少用幾個好不好?」

  朱文生不禁失笑。

  臧師爺回頭罵道:「你不學武術,為何而笑?之乎者也乃夫子之術,可多可少…………」

  於志敏忍不住揮揮手道:「老夫子請自便了,我們要喝酒,可不要你加酸醋進來!」

  臧師爺恭應一聲:「是!」卻向壁間接的條幅一抬道:「此詩大可為下酒物!」

  王紫霜一看,原來有人把杜甫那首登岳陽樓的五言律詩抄在上面,不禁冷笑一聲道:「那有甚麼好?」

  臧師爺失驚道:「詩聖之詩,尚且不堪入目,只怕再無好詩矣,女俠博學廣聞,允文允武,能為之一解,以釋吾疑乎。」

  王紫霜「哼」一聲:「又來了個乎字!」

  阿爾搭兒、錢孔方,連那廚師,跑堂都笑了起來。

  於志敏知道愛侶氣那冬烘師爺,故意說杜甫那首詩不好,此時被對方反請她解釋不好的地方,生怕她說不出來,忙道:「那首詩是半截長衫,上四句和下四句毫無關連,怎能算是好詩?」

  臧師爺忙說一聲:「請教!」

  於志敏笑道:「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拆,乾坤日夜靜,是與岳陽樓有關的實情實景。親朋無一字,老疾有弧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泅流,是與岳陽樓無關的虛情。杜老東生硬把虛情和實事拉在一起。」

  臧師爺身上穿的正是那種長袍,於志敏那樣一說,各人都忍不住哄然大笑,但他自己反而不覺得,瞑目低吟片刻,忽然一揖到地道:「有理!有理!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吾茅塞頓開矣!」他滿面笑容侍立片刻,見沒人理會,才一擺一顛地走向櫃檯,廚師和跑堂也知趣各自散去。

  於志敏回到湖廣,由雪峰山救閔小玲之後,得來的消息證實父親于冕多半被羈於巫山,而巫山七怪又受落雷魔君驅使。

  今後的行動,當然以先救父為上策,但為了救父,可能與雷魔君相遇。

  這十幾位少年夫妻俠,人人武藝高強,又有紫虛上人煉成的二十套防雷衣,決不怕落雷魔君,但防雷衣不能常年穿在身上,若果忽然與落雷君魔相遇,卻是防不勝防。再則所說的五行洞可將活人化作飛灰一事,縱使言過其實,也該十分厲害,與其鑽進洞中挨打,不如設法引誘七道將于冕另藏在別的地方。

  夫婦四人計議多時,於志敏念頭疾轉,忽然一拍大腿,叫起一聲:「有了!」

  王紫霜薄慍道:「話不好好說,甚麼有了?」

  於志敏嘻嘻笑道:「此乃得意忘形也!」

  錢孔方「呸」一聲道:「你和臧師爺同樣的酸!」

  於志敏晃晃腦袋,說一聲:「不呀!」接著又道:「方才我忽然想出一個極妙的計策,不但救得爹爹,並且一個一個把七怪全活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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