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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想了一下,忽然問道:「師哥哥你,還有侯叔叔他們,在行拳時地下一點痕跡沒有,難道是功力尚不如我麼?」

  白男猛然向地啐了一口,笑駡道:「誰不如你?真是死不要臉!」

  玄龍想了一下,知道自己說錯話,也笑了。

  但他不服地又問道:「為什麼你們留不下腳印來,你倒說說看!」

  白男不屑披披嘴,哼了一聲,道:「你呀!什麼時候能做到『重而不沉』,『輕而不浮』的這兩點,也就差不多了!」

  兩人在月下正在互相以鬥嘴方式研討武學時,侯四自外院走進,嘴角漾著一絲神秘的微笑,朝玄龍、白男二人招手道:「進來,侯叔叔告訴你們一個有趣的消息!」

  ▼第十六章 錦瑟

  玄龍、白男隨在金剛掌侯四身後,走進廂房書齋。

  三白老人業已行功畢事,此刻正安坐在一把寬背厚墊的太師椅裡,就著燈光,閱讀一本唐人玉溪子的樊南集,面容藹然端詳,絲毫不見疲憊倦怠之色。

  玄龍見老人神態依然,禁不住在心底暗祝道:「托天之佑。」

  三白老人見三人先後走進,抬臉微微一笑。

  金剛掌侯四向三白老人說了安好,之後,三人分別在三張椅上坐下。

  三白老人朝侯四瞥了一眼,笑問道:「侯四,你有話要說麼?」

  侯四欠起上半身,恭聲答道:「只是川中新近發生的一些趣事瑣聞罷了。」

  三白老人點點頭,道:「好的——且讓老朽先和龍兒談完一首古詩的掌故再說吧。」

  這時,白男在一旁不禁地嘟起菱形薄嘴,朝他爺怨道:「什麼古詩今詩,大掌故小掌故的,爺就認准男兒在這方面一定不如小,小——龍弟?只找他談而不跟男兒談?」

  三白老人哈哈笑道:「好好,你行。」

  笑罷,又道:「學養與武功之修習相近,其功修全憑日積月累,決非躁進悻致可成。爺對爾等三人,向是一體看待。不過,你三人各有專長,只是根據實情行事罷了。比方說,外面江湖上發生了什麼事,爺只找侯四詢問,而不問你和龍兒兩個就是一例。其實,爺也不是說你在這一方面一定不如龍兒,只是爺以為,龍兒和你年紀相若,十數年來,你有一半時日從爺習武,不似龍兒自幼及今,心無旁貸,長日習文,涉獵宏博而已。別說是你,就是侯四,只要能對爺的問題一有令人滿意的表現,爺何嘗不是一樣歡喜?」

  白男不耐煩地催道:「爺,您說吧,您想問的是什麼?」

  三白老人微微一笑道:「何謂錦瑟?」

  白男披嘴不屑地答道:「古今樂志雲:瑟之為器,其弦五十,一弦一柱,暗合大衍之數——這有何難?」

  三白老人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

  白男見他爺點頭贊他,狀頗自得地朝玄龍瞥了一眼。

  這時三白老人又轉臉向玄龍問道:「關於『錦瑟』,龍兒尚有何說?」

  玄龍見問,連忙從椅中起立,垂手答道:「白師哥所說,一點不差!惟錦瑟乃瑟之一種,瑟身繪紋如錦者方稱錦瑟!現恩師說『錦瑟』,不知是指樂器中之『錦瑟』?還是人名中之『錦瑟?如是後者,則唐時貴人令狐楚家之青衣小婢也!」

  三白老人聽畢,朝白男笑著望了一眼。

  白男也狠狠地朝玄龍瞪了一眼,似驚、似佩、似恨、似怨!

  三白老人又朝白男問道:「樂器中錦瑟,有何特徵?」

  白男很快地答道:「瑟含四聲,適、怨、清、和是也。哼!誰不知道?」

  三白老人笑著又道:「你尚能舉出一首為錦瑟四音的名詩,並說明詩中何句是暗合何聲麼?」

  白男皺眉尋思了好半晌,然後秀眉倏展,笑吟道: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白男吟罷,朝他爺得意地笑道:「對嗎,爺?」

  三白老人笑著點點頭,道:「說下去吧!」

  白男朝玄龍扮了一個鬼臉,然後朗聲道:「莊生曉夢迷蝴蝶,適也。望帝春心托杜鵑,怨也。滄海月明珠有淚,清也。藍田日暖玉生煙,和也,爺,對嗎?」

  三白老人將頭連點,手撚長項,笑贊道:「不錯,不錯。」

  白男又朝玄龍瞥了一眼,玄龍只做未見,白男氣得雪牙暗咬,心想:「不讓你小吊眼兒丟個大人,諒你不會知道你家白師哥的厲害。」明眸轉得幾轉,已得一計。於是啟口朝他爺責問道:「爺這回怎不向龍師弟詢問『尚有何說』?」

  三白老人哈哈笑道:「好氣量,你以為李義山的這首名詩的好處已為你一人說盡了麼?好,龍兒,你就依你的見解對此詩其他部分的含意說一說吧!」

  玄龍又從椅上立起身來。

  三白老人揮揮手道:「坐著也是一樣。」

  玄龍依命重新坐下,開始說道:「白師哥所言,——」

  白男仿著玄龍的腔調搶著接道:「白師哥所言,一點不差!」跟著朝玄龍翻白眼道:「我說我的,你說你的,各人說各人的,誰希罕你這頂遮屆蓋臉的帽子?」

  玄龍笑了一笑,依然說道:「白師哥所言,一點不差!李商隱能在一首詩中,暗詠錦瑟之四聲,且能曲盡其意,如描似繪,淋漓盡致,無怪乎歷代以來,知音者均以贊此詩瑰麗奇妙,為此類寫聲寄情詩中不可多得之作,良有以也。」

  白男又忿道:「惟——」

  玄龍複又笑了一笑,挺身端坐,目光平視,繼續說道:「惟此詩為錦瑟四聲,只其一說也!」

  白男忍不住出聲「啊」了一下。

  侯四莞爾,三白老人微微一笑。

  玄龍接著道:「商隱此詩,明為詠錦瑟之四聲,實則是尚有他托之詠也!伊人寄歲月於瑟弦之數,首句『無端』卻是影射『年華』消逝一若數弦之倏忽也。次如:『莊生曉夢』、『望帝春心』、『月明珠淚』、『藍田玉煙』等句,非特瑟有此回音,亦人生悲歡離合之情也。流光如瑟音之消失,歲月荏苒,韶華不再,回首往事,已屬不堪,何待此情此景,留請他日以供『追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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