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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二)

  五更未至,四更已殘。

  星隱月沉。

  大地漆黑。

  這正是一夜之中,人們最好睡的一刻,也正是一夜之中很少有暴力事件發生的一刻。

  尤其是業已經過一番騷擾的「及時樂」和「金元寶」,更不會想到黎明前的這一刻,還有事情發生。

  就算他們一直都保持著高度的警覺,到了最後這一刻,眼看天快亮了,他們的戒備,也會於不知不覺中鬆懈下來。

  人是血肉之軀,不是一把胡琴,沒有人能將神經像胡琴那樣一直崩得緊緊的。

  那樣做只會使人崩潰、發瘋。

  這是血肉之軀天生無可補救的弱點之一。

  丁谷選定在這個時刻一舉撲滅「及時樂」和「金元寶」兩處的「鼠群」,便是利用了這一弱點。

  他們跟灰鼠幫的人力,相差過於懸殊。

  要以少勝多,就必須具備兩個最起碼的條件。

  奇謀。

  奇兵。

  所以,他一開始就不主張貪功急進。每次採取行動,他首先要考慮到的,決不是戰果,而是如何設法減少己方的損失。

  當兩路人馬先後回到沙家酒坊時,除接來怪道人,為七鷹療傷外,他要求每一位負有黎明攻擊任務的人,立即上床安歇。

  二更上床。

  四更起床。

  四更,一點整隊,二點出發,人馬仍然分為兩組。

  惟一不同的,是這一次由戰公子那一組進攻「及時樂」,而改由丁谷這一組進攻「金元寶」。

  丁谷沒有說明更改的原因,但大家心裡都有數。金元寶這邊的敵人顯然要比及時樂那邊難對付得多。

  戰公子的一組,少了一名七鷹,而戰公子本人也已苦戰過兩場,當然應該改挑較輕的一副擔子。

  沒有星月光之,也沒有火把。

  不是為了印證武技,也不是為了爭名奪利,更不是為快意恩仇。

  只是為殺人而殺人。

  殺掉少數幾個人,以免更多的人被殺。

  這是一場可怕的殺戮,悲慘、殘忍,一片血腥。

  但為了不使很多人因沉迷賭場而傾家蕩產,為了不讓一些弱女子掉進火坑,為了不叫少數人將享樂建築在大多數人的痛苦上,只有這帖良方。

  以罪惡的手段消滅罪惡。

  發生在及時樂和金元寶的這兩場大廝殺,雖然驚目驚心,但毫無精彩可言。

  別的不說,只舉一個例子便夠了。

  及時樂的十一號瘟鼠楊長老,當時正跟羅老頭的五姨太太尤青霞擁臥一起,戰公子沖進房間時,他連內褲都沒來得及穿上,便給一戈砍掉了腦袋。

  瘟鼠的武功,自非等閒,但根本就出不了手,那跟不會武功的人又有多大分別?

  十八鷹金牡丹雖然潑辣,但畢竟是個女人。

  她沒有動手殺人。

  她不殺人並不是心軟下不了手,而是為了忙著救人分不出時間。

  她出發時聽說要去及時樂,立即咐咐十三名鷹死士,備了十三匹快馬,各帶現銀二百兩,候她使喚。

  結果,除了膽子太小,以及不願離開的,她共計救出二十六個可憐的姑娘。

  她吩咐那些死士,一定要在天亮前將她們送出百里之外,每人給予一百兩銀子,如有人嚇出了病,須照顧至能夠自己行動,才可以回來銷差。

  木鐘笑她傻,說這只是一種婦人之仁。她認為這些姑娘懶散慣了,已無法幹苦活兒,一旦積蓄花光,很可能又走上老路子。

  金牡丹抬腿便踢,但沒踢到。結果還是口水有效,呸了老公一頭一臉。

  「死人,你替我記住這句話!」

  木鐘當然不會在意自己老婆的一口口水。

  所以,他拭臉時還在笑。

  但等到金牡丹罵他死人,要他記住這句話時,這位金鷹老大雖然沒有變成一個死人,但臉色已變得比一個死人好看不了多少。

  以後的發展,沒人知道。

  三鷹吳太乙說他聽到黑暗中當時傳來兩聲清脆的耳光聲,他肯定金牡丹沒有動手打人。

  他也肯定這兩個耳光是打在木鐘臉上。

  事後大家聽到這個有趣的小插曲,無不笑得前仰後合。三鷹吳太乙的兩段論證法,連金牡丹也給逗笑了。

  如果所有的黑道人物,都像十八金鷹這般於亡命生涯中仍不失赤子之心,誰說江湖險詐可怕?

  丁谷領組的這一邊,進行得更順利,也更談不上精彩。

  他一馬當先,見人就是一枚卒子鏢。如果命中的不是要害部位,後面的金鷹,便會補上一刀或一棍。

  結果,及時樂那邊溜掉一個金如山,他們這邊也只溜掉一個無尾狐紀登癸。

  他們的損失,只是五鷹高橋挨了一鏢,十六鷹金石斷了三根肋骨,傷勢都不算太嚴重。

  兩場廝殺雖不精彩,戰果卻極輝煌。

  回到沙家酒坊,天才濛濛亮,每個人都很興奮,連斷了三根肋骨的十六鷹金石臉上都佈滿了笑容。

  戰公子主張一鼓作氣,繼續進攻花酒堂,眾鷹全部贊成。

  但是,丁谷反對。

  戰公子道:「你怕了唐魂那對師徒?」

  丁谷笑笑道:「是的,我是有點怕,但怕的絕不是那對師徒。」

  戰公子道:「你怕的是誰?」

  丁谷道:「我怕的不是人,是刀。無名刀!」

  戰公子皺起眉頭,不開口了。

  他知道丁谷說的不是笑話。

  老魔唐魂組建灰鼠幫,進軍關洛道,也許別有居心,而血公子石中玉對謀占花酒堂一事所感興趣的,無疑便是為了一把無名刀。

  只有慣使兵器,且有過實戰經驗的江湖人物,才會深切的體會到,一支名劍或是一把好刀對一個武人的重要。

  致命的利器,在它的主人來說,實際上就是保命的利器。

  一般說來,武人決勝,大部分仗恃的是招術與功力。

  但如果雙方都使兵刃,有時候只須雙方兵刃一亮出來,勝負之數,也就差不多可以決定了。

  丁谷道:「這把無名刀是家師珍藏之一;所以我也比別人更清楚它是怎麼樣的一把刀。」

  戰公子仍然沒有開口。

  丁谷接下去道:「這把刀如果落入普通江湖人物手裡,問題並不嚴重。但如果它為一名武林高手,像血公子這樣的人物所取得,問題就不僅嚴重,而簡直可以稱之為一場浩劫了。」

  木鐘謹慎地道:「請教丁少俠,當今武林中,有沒有何種兵刃可以壓制得住這把無名刀?」

  丁谷思索了片刻道:「能壓制這把無名刀的兵刃,恐怕不多。不過,據家師說,跟這把無名刀威力不相上下的兵刃,倒有兩件。」

  木鐘道:「哪兩件?」

  丁谷道:「也是兩把刀,一是赤壁大俠郝天平的無敵金刀,一是黑刀幫幫主流星刀厲閃的天虹刀。」

  木鐘默然。

  戰公子道:「黑刀幫主的天虹刀誰也無法可想,郝大俠的那把無敵金刀,我也許可以動動腦筋。」

  「這個腦筋怎麼動法?」

  「郝老頭跟家師為莫逆之交,我可以打著家師的旗號,去跟他借用一下。」

  丁谷搖頭:「兵刃為武人第二生命,江湖上向別人惜兵刃的事,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再說,你縱然能夠借得到,這一往一返,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戰公子道:「那怎麼辦?經你這麼一說,路路不通,真叫人洩氣。還有你那一手卒子鏢,難道都是用來嚇鄉下人的,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丁谷苦笑了一下道:「嚴格的說起來,卒子鏢並不是一種殺人的暗器,它的穿透力有限,只有命中敵人眼、耳、腦、喉等要穴,方能顯出威力,若是面對血公子那樣的敵人,應付一把無名刀,已叫你喘不過氣來,你還有發鏢的機會?」

  戰公子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謙虛起來了?」

  丁谷笑道:「我這是就事論事,不是謙虛。如果老起臉皮,自吹自擂可以解決問題,我擔保一次可以吹死十條大公牛。」

  戰公子道:「如果你想吹死一條牛,你吹牛的什麼地方?」

  丁谷翻眼睛,好像沒聽清楚。

  這不是一個該在這時候提出來的「問題」,也不是一個像戰公子這種身分的人出得了口的「問題」。

  所以,丁谷很意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戰公子大笑。

  他一肚子火,一下平息得乾乾淨淨。只要能占到丁谷一點便宜,他就會像搶了別人玩具的小孩那樣高興,其他方面,受多少委屈,他都不會計較。

  如說武林八大名公子的戰公子竟是這樣一個人,有誰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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