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美 > 秋水芙蓉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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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走到大街上,蘇天民輕聲問道:「明天真的請客?」 閔守義嘻嘻一笑道:「請誰?你請我還是我請你?」 蘇天民皺眉道:「你怎麼老是到處扯謊?」 閔守義反問道:「請問,不這樣又如何脫身?這種地方進去便得坐下,坐下來便得吃喝,吃喝完了便得……咳咳……你說怎麼辦?」 蘇天民眨著眼皮道:「那麼你現在答應了人家,明天又怎辦?」 閔守義搖頭深深一嘆,他對蘇天民這種一是一,二是二的個性,似乎感到苦惱之至,當下沒好氣的答道:「明天你說怎辦?告訴你吧,老哥,明天是明天的事,等到明天再愁不遲!今天,託天之幸,玉花失而復得,咱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趕去告訴家師他老人家一聲,也好叫他老人家安安心!至於小鳳仙那妮子對我閔守義的情分如何,我閔守義比你老哥清楚得多,大家年紀還輕,盡可從長計議,為了兒女私情,難道連師也不要了麼?」 蘇天民被對方這番大道理說得啞口無言,好半晌方才訥訥地道:「是的,小弟就是這樣,總是受不得別人一點好處。」 閔守義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赧然一笑道:「這固然是蘇兄你的缺點,另一方面,也未嘗不是蘇兄的優點,老實說,小弟剛才也是在強詞奪理,請蘇兄放心,我閔守義將來絕對不會虧待這妮子也就是了!」 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彎去一條小巷中先將頭巾上那朵玉花摘下,由蘇天民收起藏好,方才繼續走出巷子向城北方半仙夫婦居處趕去。 *** 日落西山。 倦鳥投林。 方半仙收了攤子,懶洋洋地向城北一排木屋走去。 在走到木屋前面那條水溝附近時,方半仙神色一愣,忽然停下腳步來,最末一間木屋中,這時正傳出一片咒罵之聲:「老殺才殺千刀的……你老鬼有種就永遠別回來,哼,攤子擺著,人卻沒了影子,不是去找那些臭婊子風騷才怪,嘿嘿,老娘不過是騙騙你老鬼而已,你老鬼以為老娘真的要七天才能回來?哼,嘿嘿嘿!」 方半仙木立著喃喃道:「這婆子幾時回來的?」 方半仙定了一下神,連忙三步並做兩步,趕去木屋前面叫道:「娘子千萬不可誤會,小老兒剛才是到後面觀裏去了一下,娘子如有不信,不妨去問那批牛鼻子們。」 屋內應聲衝出一個黃臉女人,當門叉腰冷笑道:「少在老娘面前來這一套鬼畫桃符,老娘問你,無緣無故的,你去觀中幹什麼?說呀,你跟老娘快說呀!」 這名黃臉女人,顯即昔日花帝座下愛婢,今天的半仙夫人了! 方半仙見夫人氣勢洶洶,一根指頭直往自己鼻尖戳來,腳下不由得連連後退,一個不留神,幾乎栽到水溝中。 方半仙腳下一絆,勇氣卻給絆出來了,當下真氣一提,拿樁穩住身軀,然後向夫人板起臉孔說道:「娘子別嚷了──」 方夫人勃然大怒,迫上一步吼道:「嚷又怎麼樣?簡直造反啦,你這個老殺才,你說,說,說呀,老娘嚷了又怎麼樣?」 方半仙聳聳肩胛苦笑笑道:「不怎麼樣,小老兒意思不過是說,娘子能不嚷,最好別嚷,因為你我夫妻一場,幾十年都過去了,剩下來的,還不曉得能有幾天,又何必不來個好聚好散,一定要這樣吵吵鬧鬧的做什麼呢?」 方夫人雙目圓睜,死盯著丈夫道:「老鬼,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老鬼吃了熊心豹膽,竟打算休了老娘,去跟另外哪一個浪蹄子成雙配對不成?」 方半仙點點頭道:「是的,媒人已經來過了──來自老東方面,是黃衣三號到六號,也是老夫舊日隊上,看到老夫眼一瞪就在發抖的四個傢伙。」 方半仙苦笑著,又嘆了口氣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天,我方鐵民見了他們別說發抖,就是趴在地上向他們磕上三個響頭大概也無濟於事了。」 方夫人一呆,嘴巴張得大大的,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方半仙望著西天一線晚霞殘彩,默默出了一會兒神,最後緩緩轉過臉來,向夫人低低說道:「催命花符留在景陽觀三清正殿上,照理說,這道花符應與老漢無關,可是娘子知道的,觀中那些道士們,他們之中誰配受這道花符呢?」 方夫人臉色慘白,顫聲道:「會不會……會不會是消息誤傳,老魔因為你在觀前為人看相算命,便誤以為你一定是落腳在觀中?」 方半仙凝目覷空,喃喃道:「老漢又何嘗不是在愁這一點?」 夫婦倆相對緘默了片刻,最後,方夫人啞聲道:「進去吃飯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愁它做什麼?今兒還特意為你燒了一鍋肝子,打了幾斤酒,準備讓你好好醉一醉,這些年來,你也夠悶的。唉唉,其實,我馮秀秀又何嘗不是一樣,想當年,我馮秀秀又哪裡會是這麼一副壞脾氣?」 將近二更了。木屋中,一燈如豆,風自門縫中吹進來,吹得燈頭閃縮不定。在燈下,方氏夫婦隔案對坐著,碗盤空了,酒壺也快乾了,兩夫婦臉孔酡紅,都已經有著五六分酒意。 方半仙抓起酒壺,揮揮手道:「娘子,你好去歇息了,碗筷留給我來收拾。」 方半仙說著,舉起酒壺來,壺底朝天,一氣吸乾壺中餘瀝,滿足地噓出一口氣,然後將空壺放在桌上。 方夫人伸手將空壺一把搶過,佯嗔道:「哼,你收拾,你們男人要是會做這些家務事,這個家早就不是這種樣子了。」 方半仙笑笑,沒有再說什麼,方夫人疊起二隻盤子,正待轉身走灶下時,不知忽然想起什麼事,回頭又將盤子放下,一面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面移步向屋角走去。 方半仙甚為詫異道:「娘子做什麼?」 方夫人偏過臉來瞪眼道:「替你拿煙筒跟煙包兒來呀,飯後一袋煙不就是你的老習慣麼?」 方半仙心中一暖,真比喝下十斤老酒還要舒泰,他瞇起眼縫,左手輕輕拉著下巴骨,含笑望著似乎突然年輕了十歲的方夫人背影,神情陶醉,怡然欲仙。 就在方夫伸手欲去壁上摘下那副煙具時,方半仙笑意一斂,忽然向夫人道:「不,娘子──」 方夫人愕然回頭道:「什麼事?」 方半仙沉聲道:「煙不想吸了,麻煩娘子去床下將我那支判官筆找出來擦擦乾淨。」 方夫人一呆道:「你?」 方半仙寒著臉色道:「娘子不必再說什麼了,備了雨傘就是防陰天,橫豎就是那麼一檔子事,撈幾個墊墊老本也是好的!」 方夫人低頭轉身,一聲不響地向床前走去,接著,床下面響起一片雜物拉動聲,同時傳來方夫人的斷續自語:「咦……哪兒去了……那支筆,倒是老娘這一袋破銅爛鐵還在這裏,管它的,老娘就暫時也將它們揣在身上再說吧……噢,看見了,在那邊!」 方夫人口中一個邊字剛剛說完,木屋外面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別費事了,方鐵民,你那支判官筆在別人面前還多少管點用,在大爺面前,有沒有可說都是一樣,是個識相的,最好快快出來引頸就戮!」 方夫人叫喊得一聲不好,方半仙已然側身臥倒,足尖一勾帶翻木桌,嘩啦聲中,油燈熄滅,木屋中頓時一片漆黑! 屋外四名蒙面人見屋中燈火熄去,不約而同一齊向後退出半步,四支潑風刀在迷濛月色下閃閃生光,為料峭春夜頻添一片森森寒意。 木屋中靜寂如死,不聞半絲聲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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