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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華雲表啊得一聲,轉身便向故宮方面騰身疾射而去!小玉女雖然跟著起步,但是,僅一步之差,已然落後七八丈。等到小玉女追至宋故宮大殿上,前面的華雲表已經失去蹤影。小玉女不敢冒失,身軀一伏,貼著瓦面蛇行而前。這時約莫二更光景,八分圓的月亮已自東邊那座鐵塔背後高高昇起。下面,那座故宮廢苑中,第一分宮的血劍武士,數約三十名左右,分三排緊身而立。

  三排武士前面,並肩站著分宮總監施姓「第一滾刀手」,以及那位拳掌教練「翻天掌」。「翻天掌」和「第一滾刀手」前面則站著一名藍紗覆面,腰身窈窕的中年美婦以及三名年齡相近的妙齡少女。三名少女衣著相同,年紀又差得有限,小玉女於殿脊暗處,因為距離不近,一時間竟無法分出其中哪一個是她雲哥哥所要搭救的「三公主」。最後面,在三排武士的身後,不規則地攏集著十來名男女,老少都有,似為血劍第一分宮的一些男女僕婦。

  那十八名「血劍客」,這時有如今夜的月亮一般,散散落落的連成一個開著口子的大圓形,遙遙將第一分宮全部人眾兜圈在圓心之中。血劍魔帝背向大殿這邊,面對分宮人眾及十八血劍客,高高屹立於那座金輝亭頂。那位什麼玉劍令主則遠處一角,負手閑立,神態從容而自然。十八血劍客,一個個雙足微開,左手握著腰間劍鞘,右手按在劍把上,雙目平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再看第一分宮那些血劍魔徒,上自分宮娘娘,下至那一簇男女僕婦,雖然人人神情凝重,但是,卻無一人臉上露出悖駭之色。小玉女先還想不透這批分宮魔徒膽力何以能如此堅壯,不過,小玉女馬上就想通了:這一定是血劍老魔每次召集各分宮人員,一種習見的隊形。是以這時這批分宮魔徒縱然會預感到將有大事發生,也無法想像到業已面臨可怕的死亡!

  春寒料峭,夜風呼呼,廢苑中,沉默繼續著……小玉女這時雖然看不到老魔的面部神情,但是,她可以想像得到,這時的老魔,臉上一定幪著面紗,兩道如電銳目,也一定有如兩支利劍般正在亭下那數十名待死之囚的臉上來回掠動;隱在面紗背後的唇角,可能正帶著殘酷的冷笑;怒瘋如狂的心房中,也可能正一遍又一遍地在發出無聲的悶吼:「你們這批該殺的,全該殺,通統該死,沒有一個好東西……」

  小玉女想至此處,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冷顫,心想:「這老魔,他難道真忍心一個活口不留?」

  同時,小玉女又想起另外一個令人憂心而惶惑的問題:「雲表哥哥呢?在這種陣仗之下,等會見血劍老魔一聲令出,要想救人,又將如何個救法?」

  小玉女正煩躁間,忽聽血劍老魔沉雷般喝道:「珠兒站出來!」

  小玉女急忙抬頭望去,三名少女中一女應聲向前走出三步,越列而出的這名少女,正是「三公主」!血劍老魔沉聲又喝道:「再站過來一點!」

  那位被喊做珠兒的三公主果然依言又向前走出三步,面亭淺淺一福,俯首垂手而立。血劍老魔沉聲問道:「珠兒,為父的現在問妳,妳娘一向待妳怎麼樣?」

  小女珠兒眼角微迴,迅速朝身後掠了一瞥,低頭怯生生地道:「娘……待珠兒很好。」

  老魔驀地大喝道:「說不好!」

  少女珠兒一呆,輕聲不安地道:「是……是的,不好。」

  老魔哼了一聲,陰沉地接著道:「舉幾個例子!」

  少女珠兒臉面微抬,欲言又止,老魔喝道:「有為父的在此,盡說無妨!」

  少女珠兒臉孔抬正,眼眶中熱淚充盈,抽咽著泣訴道:「珠兒……始終不明白……娘……她為什麼處處偏心……上次,謀算龍堡趙家兄弟,娘叫珠兒去。這次去龍堡,又派上了珠兒。還有……還有分宮這位施總監,他對兩位姊姊一直都很尊敬,但對珠兒,卻不是呼來,便是喝去。爹,珠兒哪像什麼公主啊……」

  少女珠兒訴說至此,香肩抖動,業已泣不成聲。老魔輕輕一哼,沉聲道:「說下去!」

  少女珠兒掩面搖頭,顫聲道:「沒有了……要說,實在說不完,也無法說……珠兒知道,珠兒不應該在爹面前這樣數說娘的不是。過了今天,珠兒願領大逆不道之罪,在此之前,珠兒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珠兒和兩位姊姊都是爹跟娘的女兒……為什麼……珠兒在娘的心目中,始終不及兩位姊姊惹娘疼愛……」

  老魔沉聲接口道:「因為妳不是她親生的!」

  少女珠兒愕然抬頭,淚眼大睜,神情木然而駭然,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老魔冷冷接下去道:「妳是爹的女兒,但卻不是她的,這便是妳身後那施總監不肯敬重妳的原因。因為,妳的身世這位施總監也明白,嘿嘿嘿,好一位施大總監,輕重利害倒是分得蠻清楚!」

  後排的第一滾刀手兩腿打抖,臉無人色,掙了一陣,終於撲通一聲跪下。老魔看也不看一眼,冷笑著又道:「至於妳那兩位姊姊,她們都是她娘的女兒,卻不是為爹的女兒。她們,知道嗎?都是雜種!」

  面垂藍紗的第一分宮娘娘嬌軀微晃,突然向後昏倒過去,後排的翻天掌,不自禁伸手一把托住。老魔陰陰一笑,冷森森地道:「抱緊點,何大恭——」翻天掌駭然警覺,可是,已經遲了一步了!

  就在翻天掌雙掌一推,正待將手中那位分宮娘娘拋開,以便亡命突圍之際,老魔陡喝一聲:「珠兒快退去玉劍令主身邊!」

  少女珠兒一呆,馬上明白了底下將有什麼事發生,一聲驚呼,疾向一旁的玉劍令主投身奔去。這邊,血劍老魔又是一聲厲喝:「十八血劍客何在?」

  「沙」的一聲,十八支赤色長劍同時出鞘!緊接著,赤虹匯掩,交飛盤躍而上,第一分宮那批武士們,因始終不悉禍將及己,結果,十八支快劍所至之處,那批武士們一個個均於錯愕中身首兩分。有的連自己劍把都沒摸著,身手較快者,亦僅劍剛脫鞘而已。說來也很可憐,那些已經拔劍出鞘的分宮武士,他們拔劍,也是為了助主擒兇,而非為對抗總宮十八血劍客。因為,他們一直沒聽到本身罪狀之宣告,一句,不,甚至一個字也沒有聽到啊!

  三十餘名武士,滾刀手,翻天掌,分宮娘娘,以及兩名公主,甚至那混混沌沌的男女僕婦也不例外——一人一劍。唯一例外的,便是老魔當初的「一個活口也不許留下」那句話,現在似可修正為「不許留下任何活口,除了一位三公主」!血光,劍影,呼叱,慘嚎統統消失了,留下來的,只是遍地殘屍。小玉女口乾目直,全身僵麻,有如置身一場可怕的噩夢之中……是的,那位分宮娘娘和翻天掌都有可殺的理由,然而,那批武士呢?兩個女兒呢?還有那些無知的男女僕婦呢?對血劍老魔來講,他們犯了什麼罪?俗語罵人,最毒莫過於「狼心狗肺」,「狼心」和「狗肺」會不會有這般殘忍酷虐呢?

  小玉女忽為一聲深沉的嘆息所驚醒。抬頭望去,迎面一排杏樹背後,這時正有二人並肩步出。其中一人,正是自己一直懸在心中的「雲表哥哥」。另一個,小玉女揉揉眼睛,看了再看,最後斷定不會錯了——誰?赫然竟是在四海茶樓扶梯上被自己踩了一腳的那個瘦個子「走方郎中」!華雲表走至園中央,仰臉四下輕喊道:「芳卿,芳卿妹妹……」

  小玉女一怔,她現在仍是小僮身份,他怎可在外人面前這樣呼喚自己?小玉女眉峰緊皺,雙掌一按,自殿頂倒飄而下。華雲表一聲歡呼,立即同那名走方郎中奔了過來。華雲表先為那郎中介紹小玉女道:「司徒芳卿,外號小玉女,我妹妹,提起名字,大家都該知道,其餘的也用不著我再多說了。」

  那郎中含笑一躬道:「久仰。」

  小玉女卻只輕輕哼了一聲,連禮都沒有還一個。原因是:第一,她還在恨華雲表。第二,她生平最討厭的,便是未語先笑的男人!

  對小玉女這種不友好的倨傲態度,那名郎中毫不在意,而華雲表也似乎沒有不安的感覺。小玉女正在暗暗奇怪,華雲表已經笑著為她介紹那位郎中道:「這位便是賢妹一家的大恩人,神行太保發狠想揍的那個小子,胡畢義,外號很多,但沒有一個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送信要伯母及賢妹遷居的是他,救過趙家兄弟的是他,不止一次相助於愚兄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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