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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少年凝望了婦人片刻,心頭一動,忽然問道:「令媛今年是不是才十四五歲光景?」

  這名自稱姓華的少年,正是那夜於黃山天都峰不告而別的華雲表。這時華雲表一聽說對方失去的女兒生得與對方很像,腦際靈光一閃,突然想起那天在洛陽「中州第一樓」賣唱下毒的那名「青衣少女」,乃即衝口問出!那位分宮娘娘見他語聲有異,怔怔地道:「是的,你見過她了?」

  華雲表愈看愈像,但是,這只是一種臆測,天下相像之人盡多,他又怎可僅憑這一點而予以肯定?於是,他緩緩搖了一下頭道:「這個……在下還不敢說,不過,有了這個線索,總比茫無所知的好。在下一定為大娘盡心查訪也就是了。」

  婦人垂淚道:「妾身總算有了一份希望了,這樣,死也比較安心了。少俠,我們就此生死一諾,我那丫頭託付於你了……」

  華雲表心頭一酸,不禁又復懇勸道:「大娘,現在就走,可能還有機會。大娘既然心惦令媛,又為什麼一定要守在這兒等死?」

  婦人臉色一整道:「華少俠,你可以離去了。現在,你除了一己之安全外,另一方面已是妾身希望之所寄,你能安全脫身,便是對妾身最大的恩惠,請你別再猶豫了!」

  儘管情勢如此,華雲表仍然取捨難決,他再忍心,也無法眼睜睜留下婦人等死,而自己獨自逃走。婦人深深一嘆道:「罷了!」

  突然奮身而起,一頭撞向床角銅柱。「咚」的一聲,頭破腦裂,滾身床後,鮮血濺滿一床一地。華雲表未防及此,要想搶救,已然遲了一步。前院,遙遠傳來一陣咆哮之聲,那位血劍魔帝似乎正在為搜不著敵人蹤影而大發雷霆。華雲表呆了呆,身子一轉,正想穿窗飛出,忽於偶爾回頭之下,看到那位分宮娘娘身軀仍然還在搐動,心念一動,連忙咬牙奔過去,俯身低叫道:「大娘,大娘,快說,老魔究竟是何許人?」

  婦人身軀又動了一下,但沒有發出聲音來。華雲表也顧不得許多了,雙膝於血泊中跪倒,嘴唇湊近婦人耳邊,聚氣輕喚道:「大娘,高聲點!」

  婦人嘆息般地吐出一個字:「魏……」

  華雲表急急追問道:「魏?那個魏?千字頭,魏蜀吳的魏?」

  華雲表這時所希冀於對方者,僅是搖一下頭。或點一下頭,然而,對方早已僅剩下最後一絲遊息,一聲吁出,旋即絕氣。華雲表又是一咬牙,毅然長身而起。

  前院咆哮之聲愈來愈近,那位血劍魔帝又在指揮劍士們全宮大搜。現在,好像正朝紅樓這邊清查而來。華雲表於離去之際,從床頭抽出一方絲巾,濡血走去牆邊,運腕大書下一行血字——血債血還,血魔,你的秘密敗露了!書畢,提氣一躍而出。他這廂剛剛翻上樓頂,正待向樓後密林中飛身而入,忽然有人振聲高呼道:「有了,在那邊,樓頂上!」

  華雲表心頭一驚,雖然有點慌亂,不過尚未至六神無主的程度。他知道,自己目下這份輕功已非常人可及,只要能夠保持鎮定,縱然身形已經敗露,照樣仍有脫身機會。反過來說,假如在此緊要關頭把持不住,那麼,那就真的十分危險了!所以,呼聲傳來,他連頭都不回一下,雙臂一振,凌越後院那道短牆,逕向牆後那片密林中撲入!

  身形剛剛過牆,身後來處,即已經響起血劍魔帝之厲喝:「好個大膽狂徒,滾回來!」

  華雲表不勝駭然,心想:「這魔頭身法好快!」

  雙足甫行找實地面,忽聽林中有人低喝道:「快!倒回牆根陰暗處!」

  華雲表無暇多想,上身一仰,一式金鯉倒穿波,貼地反射,滾身隱至牆根下。說時遲,那時快,他這邊剛剛抬起視線,先前林中發話的地方,突然有人發出一陣哈哈大笑。笑聲過處,林木為之簌搖,緊接著,一條灰色身形,夜梟般衝天而起!人起空中,身形一折,曳著長笑餘音,浮掠林梢,於迷濛夜色中投向東南方!血劍魔帝暴吼一聲,循蹤疾追而上;跟著,嗖嗖之聲不絕,有如飛蝗過境般,數十名佩劍武士,一個個飛身跟了下去。華雲表知道適才那人係有意相救。這時聽得前面人聲已稀,發覺機不可失,乃自牆腳下一躍而起,真氣一提,展開追風身法,繞道飛奔而去。

  現在,他只有一個地方好去:再回黃山!這時約莫四五更之交,夜色甚黯,華雲表一面向前奔行,一面不斷思索著適才施救那人可能是誰。可是,他想來想去,始終不獲要領,在他所認識,或者所見過的人當中,似乎誰也不像。那人身軀瘦小,但是,發出來的笑聲卻又洪亮無比……

  天亮了,前面有小鎮在望,華雲表連續數日奔波未停,這時已是饑渴疲累不堪。他只好將思緒收束,暫時將問題擱開一邊,現在,無論如何,他也得先找個地方打尖休息休息再說了。經過數度風浪之後的華雲表,如今,心思已逐漸精細起來,他於萬忙中,仍不忘先戴上一副人皮面具,然後方朝鎮上走去。他此刻所戴之人皮面具,究竟外貌如何,匆促間,他無法察看清楚,他只知道,這一副是以前所沒有戴過的,只要不被人認出真面目,其餘的,便無所顧慮了!

  這座小鎮,他先前來時,已然經過一次。知道僅西邊鎮頭有家小得不成為其客棧的客棧,要想落腳,僅此一處。華雲表走進那家客棧,吩咐伙計打盆水來,並弄點吃喝的,店伙唯唯應諾,但一雙眼光卻不住地在他臉上轉來轉去,現出不勝驚訝的神色。華雲表暗暗納罕,心想:「這傢伙眼神甚為可異,難道說我臉上現在這副人皮面具出了什麼蹊蹺不成?」

  他疑忖著,表面上仍是聲色不露,故意兩眼望向高處,裝作毫未覺察對方在暗中打量於他的樣子。等到水盆送來,他掩上門,將水盆端至窗口放平,然後,等水面平定,俯臉就水面一照,水面上反映出來的,是張極其普通的面龐。依這張面龐說來,他現下應該是個年約四旬上下的落拓儒士。而他,現在穿的是一襲舊藍長衣,一切恰如其分——那麼,什麼不對勁呢?

  華雲表不能就此安心,換句話說,他要將這事弄弄清楚。房門上響起一陣輕輕的剝啄之聲,那名店伙低聲道:「大爺,您……您……您吩咐的東西備好啦。」

  華雲表答道:「知道啦!」

  現在,華雲表更覺得奇怪了,店伙的語音結結巴巴,聲浪顫抖,好像心裡有著莫大之恐懼。華雲表迅忖道:「這傢伙好似異常害怕,他怕什麼——難道就是怕著我不成?」

  害怕的理由何在呢?

  ▼第十三章 驚天三式

  華雲表又想,他難道已看出我是武林中人?可是,這也值不得害怕呀,像他們這種小客棧,住下的縱是江洋惡盜,亦不至於拿他們怎樣的呀!而所謂盜亦有道,幾曾聽說過強盜落店,最後不付房飯錢,反而劫掠一番離去的事?還有,華雲表有些想不透的是:這名店伙如果是普通人,他似乎沒有看出他華雲表身具武功的理由!他進棧時,既餓且累,不但步履滯重,幾乎連說話的氣力都提不起來,再加上他這副寒酸潦倒的外表,對方憑什麼會想到他是江湖人物呢?是的,事不尋常,這裡面必然大有文章。

  華雲表定定神,從容自房中踱出。外面,那名店伙正在跟櫃上一名胖子交頸私語,見到華雲表出來,談話立即中止。兩人臉上,同時現出惶恐不安之色。這會兒,換成那名胖子在朝他偷偷打量了,而那名店伙,則在不住地拭著額角,天氣已經入秋,他竟然汗出如漿。華雲表輕輕一咳,走去桌旁坐下,現在,華雲表開始要採取攻心戰術了!他為這家小客棧帶來不安,看樣子是不會錯的了。他們怕他,必有怕他的原因。原因何在呢?他無法主動發問,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隨便開口,最為不智。所以,最聰明的做法,便是盡量加強對方害怕的程度,使對方怕到忍受不了的地步,那麼事情之真象,自然便會發掘出來了。

  華雲表若無其事地吃著喝著,不時朝櫃台方面有意無意地瞟上一眼,神氣間隱隱約約地表示出:「哼,虧你們還真沉得住氣——」這一著,果然收到了意外效果!那名店伙朝櫃上胖子望了一眼,胖子點點頭,臉色甚為難看,額際也呈現出一片汗意。那名店伙於取得胖子同意後,立即低下頭,匆匆走去後院,隔了片刻,再度出現時,手上已經多了一隻書箱。但見他手捧書箱,走到華雲表面前,噗通一聲跪倒,磕頭如搗蒜,顫聲道:「務請高人原諒,這絕不是小店貪財……」

  華雲表恍然大悟:對方認錯了人!可是,問題又來了,是的,天下盡多相像之人,一時走眼認錯,本不算什麼稀奇事。然而,店伙口中此刻喊的是「高人」,「高人」也者,江湖人物之尊稱也。當初落在這家客棧的「高人」,何以會留下這隻書箱一去不返呢?

  華雲表為查明究竟,當下淡淡地道:「本俠其實也沒有怪罪你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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