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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錢麻子喉嚨一甜,口裡立刻泛起一股腥成之味。

  不過,這一掌雖然挨得不輕,卻使錢麻子突然從迷糊中清醒過來。

  房間就只這麼大,錢銀放在什麼地方,誰都不難一眼看出,可見這廝要借銀子只是一種藉口,實際上要的一定不是銀子。

  至於這廝究竟要的是什麼,他想不出,也不願去多想。

  他本來還想告訴對方,他付那個浪子銀子,是因為那浪子有銀子存在他這裡,現在他覺得這種解釋也是多餘的。

  總之,對方不論要的是什麼,那樣東西他一定拿不出。

  他硬頂下去,只有皮肉受苦,要是一個應付不當,甚至真的會像對方說的,由一個「活人變成死人」!

  所以他如今只能罵自己該死,因為有一件事他早就該做,卻一直沒有做。

  這件事現在做當然還不遲。

  錢麻子想著,用力吞下了那口應該吐出來的血,裝作完全順服了的樣子,扭過頭苦著臉,說道:「弓爺請放手,我說就是了。」

  使苦肉計,是他的看家本領之一,他只要扮出可憐兮兮的樣子,經常能獲得別人的同情。

  但這一次他沒有成功。

  褐衣漢子冷冷地道:「你說,我聽得到。」

  錢麻子戰抖著伸出左手,好像要指一處地方,又拿不著似的,褐衣漢子只好稍稍放鬆,以便他能將身子轉過來一點。

  錢麻子轉向賬台,指著一隻抽屜道:「在那裡面,你自己拿。」

  他口裡說著,腳尖同時向臺上一處暗樁探去。

  這根暗樁通到隔壁一個房間,只要一踩上去,隔壁一塊雲板便會發出驚響,房間裡住有八名護院打手。

  這八名打手,全是黑道上的一些亡命之徒,這種人你幾乎在任何一家妓院裡都可找得出兩個來。

  他們的身手雖非一流,但那股肯賣命的狠勁兒,任誰見了,恐怕都得退讓幾分。

  錢麻子知道,只要招來了這八名打手,他便有脫身之望。

  只要他能及時逃脫虎口,他便不愁事情解決不了。

  黑鷹幫為人辦事,價錢一向公道,他只須把在燕娘身上發的意外之財,拿個三分之一出來,事情就可以擺平了。

  抽屜打開了,裡面只有一刀草紙。

  褐衣漢子的臉色一變道:「你他媽的,居然還敢拿老子開玩笑?」

  錢麻子見褐衣漢子手掌一揚,又待拍落,急忙縮起脖子道:「不,不,我說放在抽屜裡,指的是鎖匙。」

  褐衣漢子頓住下拍之勢道:「什麼鎖匙?」

  錢麻子道:「開錢櫃的鎖匙。」

  褐衣漢子道:「在哪裡?」

  錢麻子道:「草紙底下。」

  草紙底下,果然放著一串鎖匙。

  褐衣漢子抓起那串鎖匙道:「開錢櫃的是哪一把?」

  錢麻子道:「是最長……長的……一把。」

  他聲音有點戰抖,臉上也露出恐懼之色。

  因為開錢櫃的鎖匙,並不在那串鎖匙裡面。他怎會將如此重要的一把鎖匙隨手亂放呢?

  那把鎖匙其實不分日夜都吊在他的褲頭上。

  他的目的只是拖延時間,如果隔壁那些打手不能及時趕至,只要褐衣漢子打不開錢櫃上那把鎖,他就安定了。

  總算還好,褐衣漢子挑出那把長鎖匙,正待點上錢麻子穴道,以便去打開那座錢櫃時,房門突然砰的一聲巨響,被撞了開來。

  五六個手執各式兵刃的大漢,如狼似虎的蜂擁而入。

  褐衣漢子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卻一點也不慌亂,他並不懷疑這是錢麻子耍的花樣,同時也沒有把這批打手放在心上。

  當那些打手沖進來時,他連回頭也沒有望一眼,直到兩名手執鐵棍的打手,舉起鐵棍照準他背心砸下,他才猝然旋身,飛腿一腳踢出。

  他踢出的左腳,腳踝擊中左邊一名打手的太陽穴,這名打手的鐵棍一歪,正好敲在右邊那名打手的頭上。

  被踢的打手,只給踢得昏了過去,另一名受魚池之殃的打手,卻在夥伴的一棍之下,腦袋開了紅花。

  跟在後面的四名打手,眼睛全紅了。

  只聽呼的一聲,一名打手突然灑出一支帶著長鏈的飛爪。

  另一名使刀的打手,身子一矮,鬼頭刀帶起森森寒光,趁機疾如旋風般向褐衣漢子下盤砍去。

  其餘兩名打手,一個使斧,一個使鉤,這時分別擋在褐衣漢子兩旁,虎視眈眈,伺機而動。房間裡地方不大,一個人在四種兵刃交逼之下,縱有再高的身手,也很難施展得開。

  褐衣漢子雖然不把這幾名打手放在心上,但在看到一支飛爪飛向自己時,卻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飛爪不是一件可怕的兵刃,但卻是一件很討厭的兵刃。

  因為他如今要對付的不止一名敵人。

  對於近身搏鬥的敵人,再多他也不在乎,但對於一個使飛爪的敵人,情形就不一樣了。

  他必須先解決了這支飛爪,才有機會解決站得較遠的敵人。

  他若是將注意力都放在這支飛爪上,那麼他的一雙腳,便得交給那個使刀的打手。

  如果他不想陰溝裡翻船,栽在幾名技院打手的手底下,他就得暫時拋開雜念,拿出真功夫來,好好施展一番。

  褐衣漢子想著,不再遲疑,一把推倒錢麻子,同時藉這一推之力,低頭避過飛爪,足尖一點,突然向左首那名使斧的打手撲去。

  那使斧的打手,斧頭剛剛揚起,只覺手腕一麻,一把板斧已經到了別人手上。

  然後,只見斧光一閃,這一把板斧便砍上了他的胸膛。

  錢麻子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爬起之後,突然翻過錢櫃,對著櫃後牆壁,一肩撞了過去。

  糊著花紙的牆壁上,原來開著一道活動的暗門。

  褐衣漢子聞聲回頭,牆壁已經回復原狀,錢麻子則不見了人影了。

  天快亮了。

  夜色如墨。

  這正是黎明前露水最生最黑暗的一段時間。

  錢麻子像狗似的爬出了熱窩後門。

  如今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能在見到第一個熟人之前,可以在七星客棧中順利找到那兩名黑鷹香主。

  七星棧中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那兩名黑鷹香主住在哪一個房間裡呢?錢麻子跳下牆頭,心跳氣喘,手腳發麻,渾身一片泥汙。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了一件事。

  過去,他只顧拼命賺錢,竟連一個知心的朋友也沒有交上,就連七星棧東老孫,跟他都談不上點交情。

  老孫去熱窩,照樣不能掛賬。

  過去,他一直認為,不交朋友的好處,簡直說不盡。

  不怕人記帳。

  不怕人借錢。

  不需要交際應酬……

  沒有朋友的壞處,似乎只有一件:你必須永遠春風得意,千萬別有那麼一天,遇上一個像弓無常這樣的人!

  錢麻子知道老孫住的地方,只要找到老孫,當然就能找到黑鷹幫的人。

  但是,他不敢去。

  他怕老孫也許會出賣他,像七星鎮上其他的人一樣,能看到他錢麻子的笑話,相信誰也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就在這時候,錢麻子忽然聽到一陣如茶壺水滾般的絲絲之聲。

  有人在牆腳下小便。

  錢麻子眼力很好,他居然認出這個小便的人就是烏八。

  他一時忘了烏八是個比老孫還要沾惹不得的人,竟然脫口低低喊了一聲:「是烏八爺麼?」

  烏八睡得迷迷糊糊的,此刻雖在解著小便,眼皮卻未完全睜開,聽得這一聲突如其來的低呼,不由得嚇了一大跳,小便也嚇得縮回去了。

  錢麻子連忙接著道:「是我……錢麻子。」

  烏八匆匆系好褲帶,轉過身來道:「誰?錢——錢老闆?」

  錢麻子悄悄攏過去道:「是的,是我,聲音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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