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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這間熱窩因為賣的酒菜簡單,結帳時都是以桌上的空壺和空盤為依據,幾壺酒,幾盤肉,一目了然。

  所以,烏八走了,桌上那一大堆空壺和空盤仍然放在桌子上,並沒有撤去。這兩名黑衣漢子坐下後,不但沒有禮貌性招呼一下,竟然分別以衣袖一拂,將那些空壺空盤全掃去白天星和張弟面前。

  張弟的一壺酒還沒喝完。

  他剛才因為想起身離去,已把酒壺推去一邊,現在經一名漢子用勁一掃,那酒壺應手翻倒,酒水登時淋滿張弟一身。

  張弟坐著沒動。

  他沒有揩擦身上的酒漬,也沒有去把那翻倒的酒壺扶正。

  他只是拿一雙眼睛望著白天星。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忍住沒有發作,只為了一個原因,那便是白天星顯然早就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他想知道白天星事先究竟是怎麼知道的?還有便是他如果起身發作,便無異完全落入白天星預算中,如果他忍住不發作,他倒要看看白天星將如何處理這個場面!但出乎張弟意料之外的是,白天星這時臉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他朝那兩個漢子笑笑。道:「這兩個位置沒有人坐。」

  兩名黑衣漢子,一個扁臉橫肉,目露凶光,一個黃眉厚唇,神情陰鷙,看來均非弱手。

  扁臉漢子看也不看白天星一眼,冷笑道:「廢話!如果有人,我們也不會坐下來。」

  白天星仍然賠著笑臉道:「這兩個位置雖然沒有人坐,但二位若是坐在這裡,我想一定不會舒服的。」

  黃眉漢子臉一揚道:「為什麼?」

  白天星指指張弟,笑道:「因為我們這位小老弟有個毛病。」

  黃眉漢子道:「什麼毛病?」

  白天星道:「他不喜歡跟穿黑衣服的人坐在一起,兩位如果一定要坐在這裡,最好先去另外換套衣服。」

  扁臉漢子轉向張弟,目光灼灼地道:「你小子是不是真有這樣一個毛病?」

  張弟道:「不錯!」

  他其實並沒有這個毛病。

  如果一定說他有毛病,也許是他不喜歡有人把酒故意潑在他的身上,更不喜歡一個陌生人喊他小子。

  現在,他雖然仍不清楚白天星何以會知道今天一定有人來找他們的麻煩,但他至少已明白了白天星早先問他若是不帶兵刃一雙拳頭管不管用的用意。

  他的一雙拳頭究竟管不管用,他自己也不敢十分確定。

  拳腳是練武的人門功夫。

  絕沒有一個練武的人,在拳腳方面役有紮定基礎之前就練兵刃的。

  馬老先生也教過他拳腳,而且教得相當認真,他所以對自己在這方面欠缺自信是因為他過去根本就沒有跟人動過手。

  這也許是白天星有意為他製造的機會,如果真是這樣,他希望今天的表現,最好不要讓白天星太失望。扁臉漢子雙目中殺氣漸濃,但仍故意裝得很平淡地道:「穿黑衣服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不喜歡穿黑衣服的人?」

  白天星搶在張弟前面賠笑道:「那是因為我們這位老弟很小的時候,曾被一條大黑狗咬過一次,以致後來一見到穿黑衣服的,就不禁想起那條黑狗……」

  扁臉漢子面孔勃然變色,他望著張弟,突然冷笑一聲,道:「讓我瞧瞧咬在什麼地方?」

  話發同時,右手閃電一伸,驀向張弟肩頭抓去。

  這一招出手實在太快了,張弟幾乎連看也沒有看清楚,扁臉漢子的五根指頭,已經挾著一股柔勁,搭上了他的肩膀。

  張弟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冷襲,可說一點經驗也沒有。

  好在有些事情,並不一定非要依賴經驗不可;就像一陣風沙吹來,人人都知道閉上眼睛一樣。

  張弟差不多想也沒想,雙腿一撐,凳子向後滑開尺許,只聽嘶的一聲,衣服已被撕下一大幅。

  露出皮肉的肩膀上,同時出現了幾條紅杠。扁臉漢子嘿嘿一笑道:「你小到是滿滑溜的嘛?嘿嘿!」

  扁臉漢子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他忘了他對付的人,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年,而不是一個老江湖。

  一個十九歲的少年,絕不會忍受這種侮辱。

  一個十九歲的少年江湖經驗或許不足,但在受到侮辱之後的報復心,卻是強烈而可怕的。

  有時甚至比一場大火還要強烈,還要可怕得多!

  張弟突然跳起來。

  一拳揮出!這一拳沒有任何變化。

  拳法中只有直拳沒有變化,沒有變化的拳法,往往就是最快的拳法。

  最快的拳法,也就是最重的拳法。

  扁臉漢子剛剛以得意的姿態向那黃屆漢子亮出那幅破衣片子時,張弟一拳已結結實實擊中了他的下巴。扁臉漢子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毛頭小夥子,居然有膽向他還手,一時沒有留意,竟然連人帶凳,一起向後翻倒。

  這廝的下馬,倒是蠻結實的。

  他張嘴吐出一口血水,這口血水裡居然沒有發現斷齒。

  這樣一來,大廳裡所有的酒客和賭客,都給驚動了。

  但在這座熱窩裡,鬥毆幾乎已成為家常便飯,只要野火不燒到自己身上來,誰也不願多管閒事。

  這兩名黑衣漢子,一看便知道是黑鷹幫的部眾。

  這時不但七絕拐吳明、人屠刁橫、鐵算盤錢如命、病書生獨孤洪和靈飛劍客長孫弘等人對這場打鬥無動於衷,就連那兩位黑鷹幫的香主血爪曹烈和屍鷹羅全,也一樣沒把這場打鬥當作一回事。

  兩人仍在喝酒談天,就好像根本沒看到自己幫中的弟兄已和別人發生了糾紛一樣。

  白天星的態度更輕鬆。

  他不僅對張弟的勝負毫不關心,甚至還在沒話找話說,盡向那個黃眉漢子兜搭。

  「這位兄台,請教你貴姓?」

  「府上哪裡?」

  「一向都在何處得意?」

  他一連問了七八句,黃屆漢子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好在桌上除了黃眉漢子,他另外還有一個知己的朋友。

  酒壺!壺中還有酒。

  他得不到黃眉漢子的回答,只好聳聳肩胛,繼續喝酒。

  今晚的錢麻子也學乖了。

  他一見張弟跟黑鷹幫的人動上了手,立即悄悄閃身退入後院。

  今晚這場打鬥,他放心得很。

  黑鷹幫在黑道上有一件事頗令人稱道,就是從不拖累第三者,只要是他們的人先動的手,今晚無論損毀多少傢俱,明天准會差人如數賠上。

  張弟沒有令白天星失望,也沒有使他自己失望。

  這是他踏入江湖揮出的第一拳。

  這一拳的價值,是無法估計的,因為這一拳帶給了他無比的信心。

  這一拳也等於告訴了他一個真理,只要有勇氣,只要有信心,只要運用的時間恰當,就絕沒有打不倒的敵人。

  只可惜他還是犯了一個錯誤。他不知道有些事只要開了頭,就無法中途停止。

  他以為對方撕破他一件衣服,他已回敬一拳,這就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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