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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斷腿漢子忽然歎了口氣道:「來早了有什麼用?七星刀又沒咱的份。我只希望太太平平地看場熱鬧,別叫人連我另外一條腿也砍去,我殘廢就心滿意足了!」

  長孫弘笑道:「誰要想動你這條腿的腦筋,最好先想想他自己的腦袋,只有一個腦袋的人,恐怕也沒有這個膽子!」

  斷腿漢子哈哈大笑,他不是一個喜歡謙虛的人,同時他也用不著為長孫弘的這番話表示謙虛。

  武林中只有一個七絕拐吳明。

  誰是七絕拐吳明,誰都用不著謙虛。

  張弟喝了兩壺酒,居然還沒有醉。

  他是自己一個人走回來的。

  他沒有繼續等下去,因為他已無法集中注意力去聽別人的話,他感到心頭悶熱,真想出來走走,吹吹風,透透氣。

  屋子裡很黑,他沒有走進去。

  他在門檻上坐下來,敞開衣襟,吹著涼風,一面望著天上閃爍不定的繁星。

  星使他想起很多的往事。

  他記得小的時候,會倚在外婆懷裡,數過天上的星,雖然從沒有一次得到結果,但每次他仍然數得很起勁。

  天上究竟有多少星呢?

  外婆告訴他:天上的星,多得像人的頭髮一樣,人有多少頭髮,就有多少星。

  所以,有一次他吵著要數外婆的白頭發。因為他自己的數不著,別的人又不肯讓他數,他只有找外婆,找到外婆,什麼事都可以解決。

  別人不怕他,但是都怕外婆,外婆誰也不怕,就是怕他。

  可是,外婆又告訴他,她的頭髮白了,掉去很多,已作不了一準,他只好作罷。

  如今,他望著滿天繁星,仿佛又看到了外婆那張和藹而滿是皺紋的面孔。

  他仿佛又聽到了外婆含笑的聲音:「別傻了,孩子,星星數不清的,你該好好念書,字一共有多少,是數得清的,識字比數星要有益得多……」

  但是,他不喜歡念書,他喜歡數星。

  然後,他慢慢大了,他忽然又碰上一件比數星更有趣的事。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他都念完了,底下接著該念的,應該是幼學瓊林,但他念的不是一部幼學瓊林。

  他念的是一冊刀譜。

  教他刀法的人,就是教他論語和孟子的馬老先生。

  那時他當然不懂什麼叫門派,他甚至不懂自己究竟練的是一套什麼刀法,他欣然接受,只是為了好玩而已。

  馬老先生是個年老多病、長年咳嗽不斷的老人,然而說也奇怪,每當傳授刀法時,馬老先生就會顯得特別年輕,渾身充滿勁力,兩眼中也會發出奕奕的迫人的光彩。

  他不明白的事,當然還多得很。

  而其中最令他納罕的一件事,便是馬老先生傳授他這套刀法,似乎並非出自心願。

  馬老先生時常歎著氣說,實在不該把這套刀法傳授給他。

  既然不該傳授,為什麼又要傳授呢?

  他幾次想問,又沒勇氣開口,他怕馬老先生聽了不高興,真的突然停止傳授。

  不過,他相信,等他刀法練好了,馬老先生總會向他解釋的。

  然而,不幸得很,這一天永遠不會再有了。

  馬老先生突然中風去世!

  這是一種經常奪去老年人生命的絕症,沒有人知道它什麼時候發作,一旦發作,名醫束手,誰也奈何它不得。

  馬老先生的屍體,是第二天才發現的,當然一句話也沒留下。這是前年的事,那時他十七歲。

  以後,他便離開了那座山村。

  那裡的人都希望孩子長大之後,能到外面謀發展,他是很多孩子中的一位,唯一不同的便是誰也不知道他這個大孩子,已從馬老先生處學會了一身武功。

  轉眼之間,兩年過去了。

  這是一段不長也不短的日子,他聽說好幾個兒時夥伴,已在大城市裡學會了手藝。

  只有他依然故我,兩年來,始終懷著一個相同的夢想,披星戴月,浪跡天涯。

  他時常想,如果馬老先生還活著,不知是否同意他這種做法?

  如果不同意,當初為什麼又要傳授他這套刀法?

  「白天星今夜大概不會回來了!」他告訴自己已沒有再等下去的必要。

  他慢慢地站起來,走進屋子。

  他也不怪白天星拋下了他,一進去就不出來,因為他們的年齡不一樣,白天星已是個有資格在那種地方過夜的男人,而他不是,他才十九歲,就連喝酒,他都喝得太早了點。

  風吹過一陣涼意,他感到很舒暢,他只想丟開一切雜念,痛痛快快地睡一覺。

  他走進屋子,沒有點燈,因為月光已經斜斜地照射進來,如水的月光,直照到床前。

  床仍在陰影中。

  他的地鋪打在床前,鋪蓋捲兒放在床上,當他要去搬鋪蓋時,他才突然發現床上坐著一個人。

  白天星!

  白天星坐在床上,正在望著他微笑。

  張弟嚇了一跳,瞪大眼睛道:「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白天星笑道:「比你稍微早一步。」

  張弟忍不住有氣道:「你回來時為什麼不打個招呼?」

  白天星道:「當我專心注意時,我不喜歡別人打擾,在同樣的情形之下,我也很少去打擾別人。」

  張弟一怔道:「你——你也看到了那幾個傢伙?」

  白天星笑道:「那幾個傢伙雖然沒有燕娘好看,我既然無法看到燕娘也就只好將就一點了!」

  白天星道:「我認識他們,他們不認識我。」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因為只要他們願意,他們隨時都可以成為廖三爺的上賓,而我只是為廖府打工的一個工頭,彼此身份懸殊,就算他們見過我,也會裝作不認識。」

  這種解釋當然勉強得很,但張弟已無心加以辯駁,當下連忙接道:「那麼,你知不知道那個長孫公子是什麼人?」

  白天星道:「靈飛劍客長孫弘,武林四大公子之一!」

  張弟道:「此人武功如何?」

  白天星道:「不錯。」

  張弟道:「只是不錯而已?」

  白天星微笑道:「只是不錯,就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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