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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在密林深處,竟有一座尼庵,江不群與一枝梅現在就雙雙站在山門之前。

  山門上有一幅橫匾,有金漆剝蝕的「一粟庵」三個大字。

  庵院不大,但卻十分精緻。

  一枝梅皺眉道:「這裡只怕長年沒有人來,難得收到香火錢,真不知道她們如何活著?」

  江不群忍不住笑道:「你替她們擔心得未免多餘,依我看來,她們才真正是信心虔誠的佛門弟子,越是隱僻清靜的地方,越便於修行……」

  一枝梅輕輕一笑,伸手敲門。

  只聽木魚聲頓時停了下來,不久,山門呀然而開,一個白眉老尼把門打了開來。

  一枝梅連忙襝衽道:「打擾老師太了。」

  那白眉老尼誦聲佛號道:「好說好說……」

  投注了江不群一眼,又道:「兩位施主因何到此?」

  一枝梅幽幽的歎了口氣,道:「我們貪著多走幾裡道路,錯過了宿頭,想打擾老師太一夜。」

  白眉老師太略感猶豫地道:「兩位不像常在外鄉走動的人,不知……」

  江不群一笑接口道:「老師太說得是,我們是巴東的莊稼人,因為探望一家遠親,才途經此處!」

  白眉老尼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兩位就請進來吧!」

  一枝梅與江不群被請入了禪堂之內。

  白眉老尼倒了兩杯松子茶,遞給兩人道:「兩位施主遠途同行,不知是什麼關係?」

  江不群從容應道:「我們是夫妻。」

  一枝梅紅著臉低下了頭去。

  白眉老尼掃了兩人一眼,道:「兩位施主雖是夫妻,但佛門聖地,不容褻瀆,兩位還是分房而住的好。」

  江不群忙道:「這是自然……」

  目光一轉,道:「敢問老師太上下如何稱呼?」

  白眉老尼凝重地道:「貧尼一粟。」

  江不群又道:「莫非貴庵之中,只有老師太一人?」

  一粟師太苦笑一聲道:「我們原是有三個人的,但……」微籲一聲,住口不語。

  江不群忙道:「恕在下提起老師太悲傷之事……老師太不必為我們忙碌,請……」

  一粟師太站起身來,道:「東西各有廂房一間,你們安歇了吧!」

  一枝梅急道:「小女子還想求老師太一事。」

  一粟師太道:「施主請說。」

  一枝梅紅著臉道:「我們貪趕路程,不但誤了宿處,也差不多一天沒有進食,如果老師太有剩下的齋飯……」

  一粟師太誦聲佛號道:「非是貧尼捨不得一頓齋飯,但貧尼已經將近三年不曾舉火了!」

  一枝梅訝然道:「不知老師太……怎樣謀生?」

  一粟師太笑笑道:「貧尼老在修行,草根樹木,無物不可充饑,而且時間一久,日食樹葉數枚,就可以渡過一天了!」

  一枝梅不由肅然起敬道:「老師太佛門高人,小女子過於冒瀆了!」

  一粟師太誦聲佛號道:「好說……兩位施主只好委屈了?」說著又坐於蒲團之上,手擊木魚,念起經來。

  江不群與一枝梅肅然而退,兩人一齊到東廂之中,只見其中供了一尊木雕佛像,只有一張蒲團。

  一枝梅苦笑道:「這裡倒是乾淨。」

  江不群平靜地道:「有一張蒲團足矣,惠君,你快去西廂吧!免得那老尼姑要說咱們褻瀆神聖。」

  一枝梅皺眉道:「你傷勢未愈,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呢?」

  江不群笑道:「東廂西廂相距不過三丈,就算有什麼不對,略一招呼,就可聽到,這又有什麼關係?」

  一枝梅終於點點頭道:「好吧!不論你有什麼事,隨時招呼我就是了!」

  依依不捨的又投注了江不群一眼,方才緩緩地走向西廂而去。

  江不群不曾掩門,蒲團就在房間正中,面外而坐,可以把西廂的情形看得清楚。

  只見一枝梅推開房門,也搬了一張蒲團,遙遙而坐,想是西廂東廂俱是只有一張蒲團。

  一枝梅也不曾關門,兩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情形實在滑稽,江不群幾乎忍不住笑了出來。

  正面佛堂中依然響著一粟師太的木魚經咒之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清晰響亮。

  也許是由於傷勢,也許是由於過度疲累,就在梆梆的木魚聲中,江不群意識開始模糊,終於進入忘我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江不群忽然被一陣異聲所驚醒。

  他悚然吃了一驚,定神看時,方知是下起了大雨,但見雨絲如箭,嘩嘩作響,使一粟庵完全籠罩在雨箭水氣之中,一片溟溟漾漾。

  院中積水甚深,可知那雨已經下了許多時候,江不群暗暗心驚,不知自己為何會睡得如此香甜,如此毫無所覺。當真傷勢嚴重得連視聽之力都受損到這種程度了麼?

  但他不禁又有些懷疑,自己傷勢雖重,但還不至於連傾盆的大雨都無法聽到。

  忖念之間,不由滿腹狐疑了起來。

  定神看去,西廂的房門已經關了起來,想是大雨的關係,一枝梅關起了房門。

  但他又有些懷疑,以一枝梅對自己的關係程度,按說不會獨自關起門來不問,她很可能冒雨過來看看,這……難道……

  他無法再坐下去,運息了一陣,覺得傷勢似乎有了不少進展,於是,他想去西廂看看。

  但他雙肩甫動,卻聽一個陰冷的聲音在身邊沉聲喝道:「你最好別動!」

  「啊……」任憑江不群定力多強,也不由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啊了一聲。

  但他立刻又平靜了下來,道:「恕在下眼拙,竟沒看出老師太也是一位高人。」

  一粟師太陰沉沉地道:「貧尼也幾乎看走了眼。」

  江不群苦笑道:「拙荊呢?老師太殺了她?」

  一粟師太誦聲佛號道:「單憑你這一句話,就該入拔舌地獄,貧尼是我佛蓮台之下的虔誠弟子,怎會動刀殺人!」

  江不群籲了一口氣長氣,轉頭投注了一粟師太一眼,道:「有老師太這句話,在下就放心了。」

  一粟師太哼了一聲道:「你們真是夫妻?」

  江不群慨然道:「不瞞老師太說,現在不是,但將來會是的,如果我們兩人都能活下去,將是人間最美滿,最恩愛的一雙夫妻……」

  一粟師太陡然大吼道:「住口!」

  江不群一怔道:「在下的話,不知是什麼地方開罪了老師太?」

  一粟師太咬牙道:「你的話錯了,你們死活固然難定,但如你們活著,也不可能是最恩愛,最美滿的夫妻!」

  江不群困惑地道:「老師太佛門高人,為何因這句話而動了嗔念,這……對老師太又有什麼傷害?」

  一粟師太鐵青著臉道:「因為世間絕對沒有永遠恩愛,永遠美滿的夫妻,絕對沒有!」

  江不群瞧了她半晌道:「也許……」

  一粟師太怒道:「是絕對,不是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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