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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悲雲大師瞧了江不群一會道:「老衲對這裡的一切事都不清楚,那小女孩的姑姑更使人生疑,她為什麼會知道江施主要來,還有她生病是真是假?」

  江不群笑道:「這也無關緊要,老實說,在下從對這件事一沾手,就沒有逃開過他們的眼線,不論我走到哪裡,他們似乎都清楚無比,我要到這裡來的事,他們自然十分清楚,我懷疑的是她的身份。」

  悲雲大師也皺眉道:「不錯,那白梅花曾說這裡是什麼大公主的住所,那小女孩的姑姑又算是什麼身份?」

  江不群點頭道:「正是如此……」

  伸手指指羅紗後的床帳,道:「那大公主不在家中,她為何讓客人住到她房間之中?」

  悲雲大師道:「是呵!還有,聽那小女孩說那是來替主上母后傳令之人,這一點應該要特別注意!」

  江不群點頭道:「在下知道。」

  悲雲大師又連連誦了兩聲佛號道:「這簡直是在做夢,如非身歷其境,著實令人難信。」

  江不群笑道:「這裡雖是幽美之地、溫柔之鄉,但……」

  悲雲大師接口道:「這是火坑,隨時會把你我燒成一片飛灰。」

  江不群點頭道:「大師能記住這一點就好!……」

  悲雲大師道:「江施主有什麼打算?」

  江不群目光轉動笑道:「眼下只有見到那小紅菱的姑姑再說,在下認為那是關鍵。」

  悲雲大師道:「今夜呢?」

  江不群搖頭道:「地生疏,不宜妄動。」

  悲雲大師哼道:「如果我是此地主人,如果我存心致你於死,我不會等到明天。」

  江不群笑道:「我也知道這一點,但佛門中也有一句話是『以不變應萬變』,這就是我們今夜的守則。」

  江不群與悲雲大師也坐到矮幾之前,兩人都是根基深厚之人,對樓上的花香已經嗅若無味,但面前的酒食卻使人有些食饞,尤其在夜色漸深之時,兩人空空的肚腹,的確對那酒食有些把握不定。

  江不群摸摸酒壺笑道:「酒已經涼了。」

  悲雲大師誦佛道:「江施主不怕中毒麼?」

  江不群笑道:「依在下看來,那小紅菱的姑姑絕不會笨到要在酒中下毒,不過,我還是不會碰它!」

  悲雲大師探手懷中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個發烏的油布小包,又從裡面摸出一顆黃色的藥丸道:「這是敝寺精製的百草丹,一顆可使人三日不饑,江施主……」

  江不群搖搖手道:「在下也有用赤松子與何首烏所制的丹丸,一顆可充饑五日,不過在下目前並不需要而已……」

  悲雲大師點點頭,卻把那藥丸自己服了下去。

  江不群目光轉動,笑道:「既是不吃不喝,你我不妨輪流歇息,大師先請吧!」

  悲雲大師搖頭道:「老衲尚無疲憊之感,還是江施主……」

  忽然——

  悲雲大師一語未完,卻聽有一陣異聲傳了過來。

  那是似隱似現的絲竹管弦之聲,有如天闕傳來,使人迷惑。

  悲雲大師皺眉道:「江施主聽到了麼?」

  江不群點頭道:「在下耳朵不算聾,自然能夠聽到。」

  「這聲音虛無縹緲,以老衲的聽力,竟聽不出是由何方傳來,豈不怪哉?」

  江不群苦笑道:「在下也是聽不出來,不過,我卻不覺得算怪,在這雲夢大澤之中,什麼事都會發生!」

  悲雲大師誦聲佛號道:「這樂聲使人氣短。」

  江不群一笑道:「大師不但對氣息特別敏感,對音律也甚精通。」

  悲雲大師沉凝道:「老衲擔心這又是她們搗鬼。」

  江不群點頭道:「大師該記得『以不變應萬變』之言,以大師的定力,這些蚊蠅之聲又何能入耳?」

  悲雲大師點頭道:「江施主說得是。」

  當下調勻真氣抱元守一,瞑目不言。

  那飄渺的樂聲時高時低,若有若無,直似由高空飄來,曲調則淒淒切切,確如悲雲大師之言,有使英雄氣短之聲。

  半盞熱茶之後,突然有一縷輕柔的歌聲傳了出來。

  江不群暗暗冷笑一聲,凝神傾聽,只聽到那歌聲唱的是:「春病與春愁,何事年年有?半為樓上人,半為座前酒。醉金尊,攜玉手。共作鴛鴦偶,同睡春花樓。」

  歌聲幽幽而止,使人有迴腸盪氣,繞梁三日之感,但歌聲與樂聲一樣,竟似來自天上。

  悲雲大師忽然一睜雙目,滿面紅得發紫的大叫道:「淫穢!粗俗!」

  江不群皺眉道:「大乘之教為『目中有妓,心中無妓』,小乘之教為『目中無妓,心中有妓』,大師何不棄小乘而就大乘?」

  悲雲大師誦佛號,道:「江施主說得是。」

  又複瞑目合什,趺坐如故,紅漲的面色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然而沒有多久,歌聲複起:「豔冶舉樓女,江流似楚賓,驪珠美玉未為珍,窈窕一枝芳柯入腰身,舞袖頻國雪,歌聲幾動塵,慢枝秋水顧情人,只緣傾國有處覺生春。

  「映月論心處,偎花見面時,倚郎和袖撫香肌,遙指著花樓頭許相期。解佩君非晚,虛襟我未遲,願如連理合歡枝,不似五陵狂蕩薄情兒。」

  歌聲又複幽幽而止。

  悲雲大師雙目一翻道:「江施主,那唱歌的女人在挑逗你了?」

  江不群笑道:「我早聽出來了,何待大師指明。」

  悲雲大師利箭般的瞧了他一眼,又道:「老衲為你擔心,這情形有些不妙,一旦著了迷惑,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境,江施主切勿兒戲視之,快些誠意正心,默誦金剛經咒……」

  微微一頓,道:「江施主可知金剛經的經文。」

  江不群搖頭笑道:「在下欠學。」

  悲雲大師皺皺白眉道:「既不會經文,就默誦佛號也是一樣。」

  江不群點點頭道:「在下願意試試看。」

  飄渺的樂聲忽然慢慢轉了曲調,轉得更低沉,又悲切,更蒼涼,有如嫠婦夜泣,棄兒路啼。

  同時,緩慢低沉的歌聲又起:「金劍沉埋壯志消,長伴蓮台。西天三寶皆虛幻,茫茫堪哀……」

  悲雲大師面色鐵青,睜目大叫道:「豈有此理!」

  江不群苦笑道:「大師心如明鏡,勿為塵埃所染。」

  悲雲大師不及答言,又複閉起雙目,口中呢喃不已,似是默誦金剛經上的經文,但鐵青的面色並未稍改。

  歌聲並未停止,又複繼續唱道,「菩提明鏡皆無物,矯揉做態。生老病死人之苦,佛豈能避?酒色財氣人之欲,何物如來?」

  悲雲大師拍案大叫道:「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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