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榮成 > 再見無名 | 上頁 下頁
五八


  英名一怔,難怪他醒過來後渾身乏力!其實這並不單是他受的重傷所致,更因為他已被廢了全身武功。

  不虛道:「我與你大哥拼盡全力,也僅可把你的命救離死亡邊緣!至於你被廢去的武功,請恕我無能為力!而且,由於你被廢武功同時受到劍聖重創,故在傷癒後甚至不能像平凡人般用力,極其量,每日也僅可步行數裡,否則便會疲憊不堪。」

  每日僅可步行數裡?甚至不能像平常人般用力?那……豈非連平常人也不如?那豈非是一個……廢人?英名聽罷不禁臉色微變。

  不虛目光閃爍,試探地道:「怎麼樣?開始後悔自己會何會那樣衝動,不顧被廢功被殺之險,挺身維護你大哥吧?」

  「不!」英名面上雖有點變色,惟很快便平伏下來,他斬釘截鐵的答不虛:「我不後悔!即使事情再發生,我還是會再幹一次!」

  「更何況,我早已不想再在武功上求進,有否內力已無關痛癢!這樣也好!反正我也想當一個普通人……」

  「但……」不虛還想說些什麼,就在此時,驀聽廟門外又傳來了一個冷靜的聲音,道:「不虛,別要再說下去了。」

  「當一個普通人又有什麼不妥?也許這樣一來,便連我二弟『孤星』之命也扭轉過來,豈非更好?」

  語聲清朗,一聽便知是誰在說話,說話的人正是——應雄!

  只見應雄與小瑜已雇了馬車回來,還停在破廟之外。

  應雄與小瑜緩緩步進破廟,小瑜乍見英名已經轉醒,不由芳心大喜,喜極忘形奔上前握著英名的手,低呼:「英名表哥,你……終於醒過來了?你沒事便好了!」

  一語方罷,方才驚覺自己一時忘形緊握著他的手,有點不好意思,遂滿臉通紅的抽手站到一旁,惟她的一雙明眸隱泛著喜悅的淚光,顯見她確是為英名醒過來高興萬分。

  英名卻只管看著步進來的應雄,應雄似亦為他能醒過來而高興,英名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對應雄說些什麼,他訥訥的道:「大哥,我……」

  他很想感激應雄為救他而犧牲了九成半的功力,應雄卻似乎比他所想的更為聰明,未待他把話吐出,已逕自道:「二弟,別要再把話說出口,你想說的,也正是我想說的;既然大家都已知道對方會說些什麼,又何必要硬說出來?反正無論說與不說,我倆以後……」

  應雄說至這裡,突然一手搭著英名的肩,無比堅信的道:「都還是——好兄弟!」

  對!由始至今,他倆都是好兄弟!即使應雄曾因為想激勵英名而對他不好,亦已經過去了!他倆一個曾代對方接劍聖的奪命劍指,一個為救對方不惜耗用九成半的內力,若還要互相言謝,只會流于婆媽,一切雙方心裡明白豈非最好?

  英名固亦明白應雄話中含意,他不期然輕輕點頭,忽爾一手搭著應雄放在他肩膊的手,一字一字的答:「沒錯!無論說與不說,無論以後遇上甚麼,我倆也是——」

  「好兄弟!」

  此言一出,應雄當場豪情地笑了起來,不虛與小瑜,也是感極而笑。

  三人終於告別不虛。

  應雄、英名與小瑜縱然異常感激不虛這次的傾力相助,惟三人已離開慕府一日一夜,恐防慕龍會認為他們三人有甚麼不測,也只好即日趕回慕府。

  由於英名傷勢仍未痊癒,應雄惟恐會牽動其胸腹傷患,遂親自把他扶進馬車廂去,更安排小瑜坐于英名左畔,而車廂右側還有一個位子,應雄於是回首一瞄正零仃站於不遠看著他們上車的不虛,道:「不虛,謝謝你今次傾力相助!是了!要不要送你一程?」

  不虛搖首,神秘兮兮一笑,答:「好意心領了!但,我還有要是事待辦,恐怕不能與你們同行。」

  車廂內的英名及小瑜聞言,探首廂外,英名更問:「不虛,只不知……這一別,何時再能相見?」

  不虛看著英名,饒有深意的答:「放心!我與你還有機會相見的!別忘了我曾提及,我師父派我前來,本來是要從你的命運裡悟出甚麼,在我未悟之前,我一定會再見你們!」

  「一定?」應雄也插嘴問,他似乎亦很想再見不虛,因為這小和尚並不如某些和尚般滿口誡律,嚴正得令人厭煩。

  「一定!」不虛肯定的答。

  究竟,不虛還有甚麼要事待辦,致使推卻了應雄欲送他的一番好意?

  就在三人走後,不虛才緩緩的轉身,又再次步入破廟之中。

  剛進破廟,他已刻不容緩坐下,更即時盤膝運氣,不消片刻,一大蓬鮮血已自其嘴裡「嘩啦」噴出,登時染了他那襲白色的袈裟,情況狼狽非常。

  「好……狂……好盡好狠的……劍聖!」不虛一面抹去嘴角的鮮血,一面運氣調息;卻原來,劍聖那式劍指之重,其實已把英名傷的返魂乏術,本已無法可救,縱使應雄願犧牲自己全身功力,亦未必可救得了他?

  只是,不虛眼見應雄救弟心切,可是以應雄一個人的功力,即使多麼努力亦無補於事,他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不忍見這雙兄弟從此陰陽永訣,遂在以「因果轉業訣」把應雄的真氣化為百道真氣之時,更暗中犧牲自己其中的五成內力貫進英名體內,希望藉他與應雄二人之內力,能把英名救活過來。

  惟他既已在使「因果轉業訣」,又要同時犧牲內力,比諸應雄,倍是百上加斤;他其實早已內傷,惟不想令應雄、英名感到有欠於他,故一直皆強忍內傷,強顏歡笑;此刻三人一走,他已急不及待運氣療傷。

  幸而運氣三大周天之後,他的內息總算平定下來,嘴角的血亦頓止,傷患已逐漸受控。

  「劍聖,對付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你又……何苦下此重手?」

  「你可知道,縱然他已被廢武功,今日他……不死,他必會有方法回復武功,他將來的武功、劍道、甚至修為,將會比你……更好!他,將會是整個武林……」

  「最好的!」

  「你,又何苦先毀了……這個將會是你一生所遇最好的……對手?」

  甚麼?為何不虛會說英名會有方法回復武功?這是否其師僧皇告訴他的?

  沉吟聲中,不虛複再運氣一提,又加緊療傷下去,只是,當他半張的雙目偶爾朝地上一瞄之際,意外地,竟給他發現了一些物事!

  原來,在這破廟地上其中數塊破磚之上,像刻有隱隱約約的數行字;不虛連忙定神一看,只見這數塊磚上所刻的字,似是被人以尖銳之物刻下,所刻的字痕並不太深,顯見刻字之人內力不高,甚至沒有內力,那數行小字這樣刻著:「不虛,雖然我一直不醒人事,但我醒來後也可感到,把我救活的內力不單是我大哥,還應有另一股浩然內力,我知道,那一定是你!我這個沒用的人能夠得你及大哥竭力相救,實在不知該說些甚麼;只是,我很想說一句——多謝你!朋友。英名」

  朋友?

  乍見這兩個字,不虛不知為何,心頭當場泛起一陣莫名的溫暖。

  這數行小字,顯然是英名轉醒過來之後,趁應雄、不虛及小瑜不覺時暗暗刻在地上,他明白,既然不虛不想他兄弟倆知道他也為英名暗暗犧牲了五成內力的事,他就如其所願,暗暗謝他好了。

  朋友……

  這兩個字對不虛來說,是何等的陌生?他曾喝下孟婆茶,早已記不起他十五歲前有何傷心往事,甚至記不起親人,甚至記不起自己曾否有和他生死與共的朋友,抑是曾出賣他令他心痛的朋友?

  而且,他資質又高,天性又怪,彌隱寺內的上下僧眾也僅把他視作僧皇入室弟子看待,鮮有人喜與他親近,更遑論會有人視他如朋友?

  只有他師父僧皇,無論不虛多怪多鑽牛角尖,還是大公無私、慈祥地向他循循善誘,然而,師父始終是師父,始終並非可與他「平起平坐」的——朋友!

  「朋……友?」

  「原來,我這個皮脾氣古怪的和尚,也可以……成為別人的……朋友?」

  不虛一直定定的看著地上「朋友」這兩個字,仿佛看得癡了。

  他亦逐漸明白,其師僧皇派他前來一見英名,除了將來能令他「悟」之外,也因為,他師父僧皇亦希望他這個無依無靠的好徒兒,一生之中能有一個與他生死與共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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