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榮成 > 搜神篇 | 上頁 下頁


  憑什麼?只憑一雙鐵鑄一般的拳頭!

  「蓬蓬蓬蓬」四聲,棒未至,阿鐵的拳頭已先擊在黎鵬四人胸腹之上,當場把他們轟個東歪西倒,搜刮許伯的銀子亦灑了一地,狼狽非常。

  好一條鐵錚錚的男兒,不愧人如其名!

  黎鵬心知不敵,慌忙像狗一般爬了起來,咬牙切齒道:「臭小子!老子總有一口會報復,走著瞧!」言畢立與三名手下悻悻然鼠竄而逃。

  阿鐵雖是一介村夫,不懂武藝,然而天生神力,單靠一雙鐵拳為村民對付這些流氓鼠輩,還是綽綽有餘。

  他隨即上前扶起許伯,這才張口說話,問:「許怕,你可有受傷?」

  許伯抹了抹嘴角的牙血,苦笑道:「僅是打掉數隻大牙而已。唉,人老了真不中用!否則便不用被那姓黎的欺負!」

  此時他身畔那個一直在聽故事的小女孩道:「許伯,誰說你不中用呢?你每天也為我們說動聽的故事呀!就像今天你說的那個什麼……白蛇的傳說,更是精采呢!」

  阿鐵也看了看許伯,淡淡笑道:「不錯。許伯,自十四歲開始我便聽你的故事,單是這個白蛇傳說,你每年也有不同版本,最後連我也感到迷惑了……」

  「阿鐵,想不到你記心倒好,看來老頭子死後,這套說故事的本領,你一定是惟一傳人了。」許怕堯爾一笑。

  阿鐵眉頭輕皺,道:「許怕,別盡說不樣話,你老人家准會長命百歲。」

  小國一直都在幫許伯撿拾撤滿地上的銀子,此刻也不禁附和道:「是啊!許怕一定會長命百歲,就像龜那樣長命的!」

  「龜」字一出,村童們全都笑了起來,連許伯這個被喚作龜的老人,也忍俊不禁。

  小國猶不知自己失言,還傻憨的問:「喂!你們笑些什麼?許伯,怎麼連你也為老不尊,笑得這樣難看?」

  孩子們笑得更厲害了,就在他們哄笑之際,倏地,所有孩子的笑聲頓止。

  因為,他們霍然瞥見了一個人正背著草簍,默默的向這邊步來。

  那是一個他們十分害怕的人,也是一個與阿鐵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阿黑!

  五年前,在杭州西湖此帶,先後有兩名不明來歷的少年在流浪,他們兩人早已失去記憶,記不起自己是誰,也記不起從何處來。

  二人不但同樣失憶,還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他們的容貌。

  兩個少年居然長得一模一樣,恍如一雙攣生兄弟一樣。

  阿黑最先流浪至西湖,後來在街頭偶遇後至的阿鐵。

  二人當場一愣,雙方雖記不起自己是誰,然而眼見對方那張相同的臉,均心知彼此身世定有一段緊密的淵源。

  而在西湖一帶的人,大都推測這兩個少年多是孿生兄弟,可能因為家庭慘變致會失憶,且又與家人失散才會輾轉先後流落杭州。

  阿黑與阿鐵相遇後便相依為命,他因他當年一身黑衣而喚他作「阿黑」,他因他鐵一般的眼神而喚他作「阿鐵」。

  二人舉目無親,流浪街頭,無分誰兄誰弟:不過阿黑性格沉默,阿鐵則較阿黑穩重,故這段期間他一直以大哥身分照顧阿黑。據說有一次,二人餓得有氣無力,阿鐵為了阿黑,竟然冒險搶了某富戶惡大的狗飯給阿黑吃……

  在饑寒交逼之下,阿黑冷眼看著阿鐵滿身給惡犬所噬咬的牙印,有些部位還給齧咬了大片血肉出來,他仍然沒有半分表情,只是靜靜接過阿鐵冒死搶回來的狗飯,一口一口、慢慢的照吃如夷……

  然而就在當晚,那富戶家中三頭壯碩的惡犬,赫然盡遭撕殺,由嘴至尾給撕開兩邊,腸穿肚爛,死狀恐怖非常。

  是准有這樣的力量,可以徒手撕殺三頭惡大呢?

  二人整整在西湖流浪了十數日,終於,幸得一個叫「徐媽」的好心老寡婦,見他兩個十四歲的少年實在可憐,於是也顧不得自身窮苦,毫不考慮便把他倆收養下來。

  徐媽膝下並無兒女,向來只靠替大富人家縫補衣裳賴以為生。然而這點手作,僅堪養活她自己而已,如今收養了兩名兒子,一時間入不敷支,惟有再替富戶們多幹點事,例如清洗衣裳等等粗活。

  幸而阿黑與阿鐵亦很懂事,主動幫徐媽清洗衣裳,減輕了她不少負擔。如是這樣,就在三母子齊心合力下,苦苦熬過三年。

  徐媽由於日夜忙於縫補衣裳,兼且年事漸高,一雙眼睛愈來愈不行了;而阿鐵與阿黑亦已有十七歲,終於,他倆找得一份為當地藥鋪采藥的差事。

  徐媽總算可以享點清福,不用再緊眯一雙老眼日縫夜縫了。

  生活雖仍清苦,但阿鐵與阿黑為著徐媽,縱使二人采藥時弄至手損腳傷,還是不哼一聲,不吐一句怨言。

  這樣又熬過兩年。

  二人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兩兄弟均長成兩個魁梧偉岸的青年,擁有著相同的面貌、五官,惟一不同的是——性格與氣質。

  阿鐵與阿黑愈是長大,愈是相似,只有性格則大為迥異。阿鐵愈大愈堅強如鐵,較明人情世故,經常忍不住出手幫助村民,故甚得孩子們的喜愛。而阿黑……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冷,一天比一天神秘。

  雖是相同的兩張臉,然而誰都無法想像,他倆居然會流露著天淵之別的氣質。

  江湖術士口中的所謂「面相」之學,在他兄弟倆的臉上根本毫不管用。

  阿黑的冷面,令所有人都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麼,他可會怒?可會笑?

  人們對不知的人或物,只會感到恐懼;於是,許多此帶的人都極為害怕阿黑,嚴如他是妖怪一樣。

  就像此刻,他僅是背著盛滿今天所采草藥的草萎步近,歡笑著的孩子們全都止住笑聲,光睜著眼不知所措,有些更情不自禁連退數步。

  阿鐵也感受到孩子們的怯意,他忙道:「怎麼了?你們适才不是笑得很開心的?」

  孩子們並沒理會他,小臉依舊「肆無忌憚」地寫滿懼意。

  有時候,懼意也是一種侮辱。

  阿黑似乎也察覺孩子們的不妥,因此他在步至孩子十步之位時便自行止步,不再踏前,只對阿鐵道:「有足夠吃的吧?」

  滿首的自發,更有數撮寥落地灑在她滿是皺紋的額頭,令她看來更憔悴、更蒼老無依;事實上,無論遠看近看,她看來也有六十多歲了,確是很老。

  天色愈來愈黯,她依然在門前呆坐,只因她正在等著兒子們回家。

  天下父母,半生養兒育女,一生的結局、下場,還不是呆坐家中苦等子女回家?

  冉冉地,兩條高大身影自遠方步近石屋,老婦居然毫無所覺,是因為她在想著其他事情,抑是因為她根本無法察覺有人步近?

  不錯!她真的無法察覺,她的一雙眼睛,已經陷於半盲了……

  在過去數年當中,她曾日以繼夜地替人縫補,以維繫一家生計,以供養兩個井非她親生的兒子,她的老眼愈縫愈是昏花,愈不中用,最後,她僅能看見一尺之內的東西。

  然而她一點也不後悔,僅為她在晚年得到兩個像樣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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