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榮成 > 傾城之戀 | 上頁 下頁
一七


  他隨即問:「你……就是小南兄妹的姐姐?」夢並沒有否認,她瞥了瞥聶風,又瞥了瞥傷重不醒的小南兄妹,似已明白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她驀然轉身,道:「聶大哥,小南看來傷得十分嚴重,你快抱他兩兄妹跟我來吧!」聶風連忙跟在她的身後,一直向屋裡走,然而他還是問了一句:「夢姑娘,這裡……是否有一位大夫與你們同住?」「與我們同住的大夫?聶大哥,這裡並沒有什麼與我們同住的大夫……」糟了!這裡井沒有大夫與他們同住?

  聶風心頭陡地一沉,難道……他雖然的找著了小南兄妹的姐姐,卻找錯了地方?牛嫂所說的大夫並不是住在這問屋?而是可能住在附近另一間同樣紅色的磚屋?

  就在聶風驚疑之間,夢卻淬然回首,那雙充滿魅惑的眸子看著他,續說下去:「不過我們這裡雖然沒有同住的大夫,卻也有一個大夫。」什麼同住不同住?大夫不大夫?聶風愈聽愈糊塗了,問:「夢姑娘,那……這個大夫是誰?」「這個大夫就是……」夢斜瞟著他憨態可掬的臉,饒有深意的答:「我!……時代愈進步,男女之間的分野便愈少。

  某些時候,女人,甚至比男人更精明能幹。

  可不是?自古以來,在「文」方面,已有李清照及魚玄機此等博學多才的「才女」;在「武」方面,更有女扮男裝、代父從軍的木蘭,衝鋒陷陣面不改容,絕不比男兒有絲毫遜色。

  還有聶風此刻所遇的夢!

  聶風早已被夢領往屋子東面的一個廂房內,小南兄妹也被放到房中床上;卻原來這間屋子本分為東西二廂,穿過破落的庭園,便是如今他們處身的東面廂房;這裡,也是夢替病人看的地方。

  這間屋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聶風並不奇怪夢既已淪為賣唱,何解還會有這樣一問屋子?這個世上,有些孝子賢孫雖已五窮六絕,仍會因敬重先人,寧願窮死餓死也不會賣掉祖先遺留下來的祖屋,那怕沒有餘錢把屋子修茸,即使滿目頹垣敗瓦也是好的!

  聶風只是勢難料到,夢居然是低下城民口中那個醫術精湛的大夫!

  由於小貓的額頭已然止血,並無性命之虞,所以夢此刻第一件事要做的,還是先搶救傷得最重的小南;聶風但見她於彈指問便解掉他為小南雙臂所纏的碎布,更連隨以一些藥液清洗小南傷口,手法之快及熟練,簡直如一個深不可測的高手在行招一般,令聶風也禁「歎為觀止」,佩服得五體投地!

  也許,她真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高手……聶風心想:「如今的女人真是多才多藝,『八面玲瓏』!像夢姑娘,她不單歌唱的好,醫術竟也如斯高明,瞧她外表弱不禁鳳,真是不能小觀!只是……」「她既已懸壺濟放,何以夜裡還要到市集賣唱?……聶風儘管有點迷惑,當然不會魯莽出言相問,而且此刻也並非間這些問題的適當時候;而夢此時已然用藥把小南兩個鬥大的傷口止血,只是,她臉上依然一片尤色;霍地,但見她沮喪地以雙手撐著床沿,一顆頭垂得很低很低,低得令那頭柔滑的長髮險些覆蓋了她整張臉;她的秀髮,恍如千行眼淚……她何以如斯沮喪?

  難道……聶風心頭霎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道:「夢姑娘,小南他……怎樣了?」夢緩緩側臉瞟著聶風,輕輕搖首道:「聶大哥,太……遲了……」「太遲了?」聶風非常詫異的道:「夢姑娘,你的意思是……」夢惻然答:「他的傷口此刻雖然止血,再無性命之尤,但因他失血太多,斷臂亦太久,恐怕……他那兩條手臂是……駁不回的了……」駁臂?聶風一時間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世上,居然會有「駁臂」這種神奇醫術?他不期然追問:「夢姑娘,你……本來有方法可以替小南駁回雙臂?」夢點頭道:「嗯。那是我先祖的不傳秘法『駁骨續筋』,只要人的手足並未斷了很久,還是有特殊方法把它們駁回……」「故如今小南的臂骨,我還是可以用這個方法驅回原位;只是他的『手筋』因斷得太久,筋接口處已全枯乾,所以即使驅回了骨。他的一雙手也會……」「癱了?一個人若雙手癱了還有啥大作為?小南還說要以自己一雙手去令無雙城改觀?

  如今……想到這裡,聶風不禁五內如焚的道:「除了這樣,真的……別無他法?」夢看著聶風,支吾:「辦法還是有的,只是……」「只是什麼?」「只是必須有一個人願意犧牲他自己的兩寸筋脈,讓我把這兩寸手筋一切為二,每條一寸,驅在小南雙臂筋脈的枯乾接口上,這樣,他也許還有復原的希望……」聶風聞言隨即毫不考慮的道:「夢姑娘,我願意結小南兩寸筋脈,事不宜遲,請你快動手吧!」此語一出,夢隨即深深的凝視他堅定的臉,眸子中隱隱泛起一絲異常欣賞之色,似在訝異他那顆毫不考慮的心,她試探地問:「聶大哥,犧牲兩寸筋脈並非小事,在『駁骨續筋』的過程中倘有什麼差池,你自己也會癱了,你,真的不怕?」聶風淡淡的答:「若能犧牲我兩寸筋脈便能扭轉一個孩子一生,我不怕。更何況,小南已是我的徒兒。」乍聞此語,夢仿佛為之一呆,訝然問:「什麼?聶大哥,你已收了小南為徒?你……懂武功?」嘿,她竟然不知聶風懂得武功?她何以明知故問?是否只為掩飾她那不可告人的身份?

  聶風答:「懂得一點。」夢認真的道:「那我更不能讓你這樣做了。聶大哥,你知道嗎?所謂『一寸筋脈一成功』,你犧牲兩寸筋脈,便等如廢了兩成功力,這個犧牲實在……太大了……」是的!增強兩成功力對習武的江湖人來說,非要兩、三年時間不可!這個犧牲不謂不大!

  然而聶風兀自堅持:「夢姑娘,在下不認為這是犧牲。區區兩成功力能挽回一個孩子的一雙手,實在划算得很……」你可知道,每個孩子都像一頁未曾編寫的歷史,我與小南雖是萍水相逢,但我不希望看見他因為雙手斷了而成為一頁糟透了的歷史;只要救得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將來也會為人間帶來的新的希望……」嘩!這樣傻憨憨的道理也說得通?真是虧聶風想得出來!

  夢私下為之失笑,惟儘管她認為聶風有點憨宜,他的真誠與熱心,還是深深觸動了她……有些時候,女人喜歡的,正是這種憨直青年;其實憨直的人大都單純、善良,也多會是好男人……只是,她是否也是一個好女人?

  她牢牢的看著聶風,像是想真真正正的看清楚他,良久良久,她終於仰天倒抽一口氣,道:「好!聶大哥,那我便代小南先行多謝你……」「我們這就開始吧!」撲鼻的藥香,宛如一個奇幻飄渺、輕得可以一指彈破的夢。

  「躺在床上的聶風,在如夢如幻的藥香之下,腦海開始迷糊起來。然而,他還是可以感到,夢适才蓋在他鼻子上、那條蘸滿麻藥的粉帕已經移開,他還可依依稀稀聽見她在他耳畔夢吃般的低語恍如一段醉人的情話:「聶大哥,這些麻藥,足以你在我『駁骨續筋』的過程中完全沒有絲毫痛苦,不過恐怕你這一睡,也要睡至明天清晨了……」聶風雖已逐漸昏沉,惟仍若斷若續的答:「夢……姑娘,一切……都……拜託……你……了,希望……小南……真的可……得回……雙……手……」說著說著,他終於昏睡過去。

  想不到他在此昏昏沉沉之間,所記掛的還是小南的手;夢默默的瞧著他,在確定他已失去知覺後,不期然的,她暮然像鼓起勇氣般,輕輕的撫了撫聶風的臉。

  他的臉是那樣的柔和,柔和得如同一張孩子的臉,或許在這張臉後所埋藏的那顆心,也是一顆從小至大也絲毫變異的赤子熱心夢一面輕撫著他的臉,一面無限憐借的輕聲道:「聶大哥,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了,我所遇的人不外乎那數種;你,卻是最『珍貴』的那種,你是那種『外熱內熱』的漢子……」哦?她居然以「珍貴」來形容聶風?聶風何時變為稀有的珍禽異獸了?

  不是的!紅塵眾生,不外乎只可大概分為「外冷內冷」、「外熱內冷」、「外冷內熱」「不冷不熱」與及「外熱內熱」五種。

  其中的「外冷內冷」和「外熱內冷」,更是嫋雄霸者的一般修為;至於「不冷不熱」,只是平庸蒼生;而「外冷內熱」的人本性原屬不壞,可惜過於卓越不凡,空有熱血而不為人知,每每在自痛苦。

  五者之中,最完美的,當然便是「外熱內熱」那種;一個人若能內外都那樣完美,簡直是人間極品,以「珍貴」二字來形容他,實在不足為過。

  可喜的是,這種「稀有人種」仍未絕跡;更想不到的是,茫茫人梅,漫漫歲月,她在此時此地,今生今世,也能有緣遇上一個聶風……夢一直的看著聶風的臉,也看了看正昏迷不醒地躺在聶風身畔的小南,她自己的臉卻不知為何突然而起一股哀傷;終於,她取出一個以白瓷燒成的盒子;只見盒子內盛著一些不知名的透明藥液,藥液之中卻浸著一些針線,和數柄薄而鋒利的七寸小刀!

  她取出其中一柄小刀,把它放到床畔的燭光上燃燒;刀鋒在火光掩映之間漸漸燒得一片通紅,就在刀子燒得通紅刹那,她猝地舉刀。

  已是時候「驅骨續筋」了!這套她祖傳的秘法,不知在她十六年的生命中練習了多少次,簡直已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但見她小刀一割,便把聶風左臂彎內的皮肉割開,當場血如泉湧,她隨即「嗤嗤嗤」的點了聶風鮮血出處的幾個大穴,先遏止血再洶湧而出,接著下一步,亦是「驅骨續筋」最重要的一環……這重要的下一步,是否要把聶風臂彎內的筋脈挑出,割下兩寸?

  原本應是這樣的事,可是,她,並沒有這樣做……出乎意料地,夢只是從那白瓷盒子所盛的藥液裡,輕輕牛起一起針線,一針一針的把聶風割開的傷口縫合,每一針皆異常小心翼翼,就像惟恐自己二針之失,會徹底破壞聶風內外俱圓的完美一樣。

  聶風既已緊決成全小南,她為何要這樣做,難道她已忘了小南的雙手?聶風既已緊決成全小南,她為何要這樣做,難道她已忘了小南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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