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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步驚雲亦深信霍步天若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他為其報仇。因為霍步天生前已克盡父職,儘量以一已之力來改變步驚雲,希望他能像尋常孩子般快樂地度過童年,故其死後亦絕不會願意看見步驚雲因替他報仇而飽受煎熬,再次在黑暗的深淵中痛苦過活!

  可是,縱使深知他的心意又如何?步驚雲如何可以忘記當日霍步天被蝙蝠斬下頭顱的那幕慘絕情景?

  還有,霍烈的頭顱更是被他自己親手斫下,他還記得霍烈頭上的血如泉滴下。

  好多的血,好長的血路……

  一幕一幕以血編成的舊事,早在他心坎烙下無法磨滅的血印,叫他泥足深陷,叫他無法自拔,叫他一生也無法忘得了!

  不虛見其茫然,猜測道:「你……忘不了?」

  步驚雲一臉木然,並不否認。

  不虛目光閃爍,突然從一旁的經書架上取出一個白絹小盒,道:「若只因忘不了,也許此事我還能幫上一忙。」

  他打開那白色小盒,只見當中竟有一顆指頭般大小的藥丸。

  這顆藥丸的色澤異常深沉,不虛毫不考慮便把藥丸放到步驚雲跟前那杯清茶中,藥丸甫一觸水,居然如霧般化開……

  不虛問:「孩子,你可曾聽過『孟婆茶』?」

  孟婆茶?這是什麼東西?

  不虛道:「相傳孟婆茶只供黃泉路上的陰魂飲用,陰魂喝罷孟婆茶後便會把前塵全盤忘卻,接著投生六道,再臨世上,脫胎重生!我師在世時乃這座彌隱寺的主持,精通佛、醫二理,他一生窮思苦研,遍尋萬種異草,終在晚年悟出一種與孟婆茶異曲同工的奇藥,正是适才我放到你茶中的藥丸。」

  不虛續道:「可惜,當年我師所搜得萬種異草僅夠煉得兩顆奇藥,煉就不久,我師亦溘然長逝,可以說煉藥之法從此失傳……」

  他語音稍頓,忽然定楮注視步驚雲,問:「孩子,我猜你心中一定在問,既然煉成兩顆,為何如今卻只餘一顆?」

  是的,步驚雲也是不解,究竟為何僅得一顆?

  不虛平靜地道:「因為,另外一顆,甫煉成即溶在茶中,於十多年前已被我喝掉了。」

  此語一出,步驚雲亦不由當場一愣。

  但聽不虛惘然低吟:「十五歲前的一切,我已經不復記得,只記得我醒過來時,師父溫言對我說:孩子,你實在有太多的傷心往事,這樣也好,從今以後,你便可收拾心情,專心向佛……」

  不虛說著此話時亦隱透無限唏噓,不知是為了失去前半生的記憶,還是為了緬懷其師?

  步驚雲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沒錯,不虛大師原來真是有情人。只有有情人,才會有這許多傷心往事……

  此時那顆藥丸已溶於茶中,杯中一片混濁不明,恍如紅塵。

  不虛舉起這杯罕有的孟婆茶,看著杯中黯沉的茶水,不期然輕歎道:「人情世故,恩怨愛恨,是非曲直,莫不如這杯孟婆茶般混濁難辨!不過只要喝罷這杯孟婆茶,一切便可統統忘掉,孩子,回頭是岸,你就喝下它吧!」

  說著報孟婆茶送至步驚雲的面前。

  步驚雲靜靜看著這杯孟婆茶,霎時間,所有前塵恩怨盡湧心頭,有如波濤洶湧,此起彼伏。

  他儼如一頭厲鬼,醒誓複前仇,然而在這頭厲鬼還未報掉大仇之前,竟有機會轉世投生,真不知何去何從?

  如今孟婆茶就送近眉睫,他飲,還是不飲?

  若然不飲,便要再次肩負如山仇恨,一生一世都寢食難安!

  若然飲了,便可忘卻一切恩怨,甚至忘卻一切痛苦,脫胎重生!

  只是,如此一來,他能否厚顏面對霍步天的養育深恩,他能否厚顏面對霍烈殺子殺已的大義?

  不飲了!到底意難平,死不甘心!

  精衛填海,恨海難填!

  這杯孟婆茶,他不飲了!他陡地舉掌把杯推回,不虛訝然道:「孩子,僅為一個死了的人,你以自己終生前途、幸福陪葬,這樣做值得嗎?步驚雲堅決地道:「他倆對我太好,這是送給他們的最後心意。」

  不虛道:「好,總算不枉霍步天對你一番寄望,不過你既是故人子,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回去送死!孩子,別怪我強你所難!」

  不虛邊說邊運掌把茶推回,掌中更暗含一股柔勁,赫然是「因果轉業訣」之「小轉業」「小轉業」本用作把對手來勁卸去之用,甫一使出,步驚雲推杯之勁登時被卸於無形,閃電間杯子已被不虛推近嘴前數寸,不虛更飛快抓緊步驚雲的下顎,硬把他的嘴巴張開,接著持杯之手運勁一震,杯中茶水頓被震得如水箭般直向步驚雲的小嘴射去。

  步驚雲怎會不明不虛大師如此硬來的苦心?他其實亦是為他設想,只是步驚雲此志堅決,他絕對不能如此便渾忘過去,渾忘一切的仇恨!

  就在孟婆茶快將入口刹那,步驚雲情急智生,陡然以掌為劍,猛然使出了偷學自黑衣叔叔的一式劍招「悲痛莫名!」

  頃刻之間,無數掌影縱橫翻飛,交織成一密密麻麻的掌網,更把孟婆茶水悉數擋開,涓滴不留,盡潑向室內白壁之上!

  白壁本無瑕,此刻卻被茶水盡染,深濃的茶水自壁上涔涔落下,宛如一串一串的悲痛之淚……

  不虛料不到這孩子武功竟已非同凡響,但更令他吃驚的還是适才一招,他詫異問:「悲痛莫名?你……你見過他?」

  步驚雲默然點頭。

  「他……他可好?」

  步驚雲道:「他很好。」

  不虛有點意外,道:「他竟然也由得你孤身報仇?」

  步驚雲再沒答話,然而不虛從他那如磐石的目光中可以知道,只要是這孩子決定之事,任何人也阻止不了,連那個早已隱沒的「他」亦不例外!

  不虛變色道:「驚覺,若非你仍是孩子,我一定會設法把你留下,絕不會任你回去斷送一生,甚至不惜用上武力……」

  步驚雲未侍他把話說完,先自截斷他的話,毅然道:「好,我等你!」

  說來說去,不虛大師仍舊無法體諒他報仇的苦衷,他也不需任何體諒!

  今日,他自覺已說得太多,這句斬釘截鐵的話,當場把二人之間的糾纏斬開!

  話已說盡,再留下去亦沒意思!

  步驚雲霍地站起,轉身,緩緩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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