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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第八章 讓我一哭

  夜分五更。

  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夜,不同的夢。

  故在短短的五更,世人已夢盡人間所有滄桑聚散、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然而對於一個沒有夢想、沒有眼淚、沒有笑容、沒有親朋、只有寂寞的少年人……

  他的每一夜,又是如何度過?

  特別是昨夜。

  昨夜悄悄溜去,抬頭已是晨曦。

  秋風陰冷,吹綻一樹樹的楓紅,楓紅如血浪般冉冉散開。

  每塊楓葉皆鮮紅欲滴,紅得就像是一滴血淚。

  已是深秋。

  步驚雲冷冷提著刀,穿過血紅的楓林,踏上通往天牢的曲折小路。

  他走得比平素更慢,每一步均異常沉重,恍似不願前行。

  只因他要去幹一件世所不容的事。

  霍步天死了,梧覺、桐覺死了,繼潛、繼念死了,今日,連霍烈也要死了,從今以後,霍家將要絕子絕孫!

  他加入天下會本要為霍家報仇,豈料到頭來剛好相反,霍家一脈勢將徹底斷在其冷手之上。

  回心一想,也不知是霍家欠他,還是他欠霍家?

  門開了,霍烈回頭一望,他知道,死亡即將降臨。

  因為名副其實的死神已站在他的眼前。

  真正的死神僅會為世界帶來悲哀與死亡,死神本身卻是不哭的。

  眼前的死神,他縱然不哭,但他為這麼多人帶來死亡,自己心中可有半點悲哀?

  霍烈佯裝若無其事,淡淡一笑,道:「你來了?」

  步驚雲緩緩把鐵門帶上,一雙眼珠只專注望著手中的刀。這柄刀雖然極盡平凡,此刻在黑暗中卻冷冷發光,似在嘲笑著今天握刀的人,儘管冷眼冷面,然而一顆心,可冷得過手中的刀?

  霍烈瞧著他這個樣子,溫言道:「孩子,別要責備自己!我橫豎要死,死在誰的手上有何分別?你今日所作一切,倘若皇天有眼,亦必會……原諒你……」他說著說著,聲音亦漸哽咽。

  是嗎?

  步驚雲聽後暗想:那為何抬頭看天,從未發現半隻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只因皇天根本無眼!

  造化似乎特別「眷顧」步驚雲,總為他製造這麼多意料之外的悲哀,還有恨!

  包括步驚雲昨日的恨,和今日將要新添的恨。

  人間有恨,太多的恨!

  霍烈雖然聲音哽咽,但仍未有落淚,續道:「孩子,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的語氣如此凝重,步驚雲亦不由牢望著他。

  「應承我,無論前路如何艱苦,你必須支撐下去直至為大哥報掉大仇為止。」

  步驚雲牢牢的看著他,良久良久,終於點頭,堅定地道:「我,仍然是繼父心中的霍驚覺。霍家永遠不會絕後,因為雄霸必死在霍家後人手上。」

  在此之前,他從沒開口對霍烈說過半句話,此刻甫一開口,霍烈登時驚喜不已。

  他喜,並非因為步驚雲終於開口對他說話,而是對他承諾。

  一個口若懸河、輕易作出承諾的人,大都半途而廢,或是草草收場。

  不輕易出口的,這種人最可怕,有恩必報,有恨必雪,一旦開口應承,肯定辦到。

  霍烈聽得他重新承諾,很是放心,歎道:「很好……那潛兒和念兒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這句話說得不無悲哀,強忍的眼淚又再次於眼眶內不住打滾,勢將奪眶而出,然而對這個不哭的孩子,他老大的一個男人怎可示弱流淚?他忽地轉身,背著步驚雲,假裝打了個呵欠,手順勢向雙眼一抹,便偷偷把快要滾下來的眼淚抹掉,一切若無其事。

  饒是如此,步驚雲可在此倉促之間,瞥見他拭下來的老淚?

  步驚雲突然再次開口,問:「你,有沒有其他心願?」

  他口舌笨拙,然而此番心意,霍烈怎會不明?

  在此命絕前的一刻,他深深感動,於是轉過頭來,以手輕拍步驚雲的肩膊,微微苦笑道:「沒有了,不過……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把我們三父子的屍首燒為灰燼,把骨灰帶給陝西彌隱寺的不虛大師……不虛大師是我的摯友,這次我們來行刺雄霸他亦曾加勸阻,相信他定會把我們好好安葬,念經超渡……」

  不虛大師?

  原來霍烈也認識不虛大師?

  步驚雲心中一陣失笑。

  怎麼兜兜轉轉,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同一堆人?

  霍步天、黑衣叔叔、雄霸、不虛大師、霍烈,他們有些互相認識,有些互不認識,然而大家全都牽連於此事之中。

  想真一點,莫非一切有所註定,半點由不得人?

  命運,仿佛早已部署了步驚雲的每一步,每一著。

  它本已安排他去會不虛大師,即使避過一次,也避不過第二次。

  這就是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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