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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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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黃昏。 步驚雲正於屋後不遠的小丘上劈著枯枝,好拿著回去當柴生火。 他既已打算長住此地,當然要為此處盡點綿力,更何況那黑衣叔叔的眼神總帶給他一種奇妙的親切感,只要他不要自己離開,他樂於做任何事! 正自埋頭苦幹,忽聽得對面山頭傳來一陣陣「嗥嗥」狼叫! 狼嗥聲中更夾雜幾聲微弱的悲鳴,步驚雲深覺有異,遂急步奔往那邊看去。只見那山頭呈現一幕淒絕情景!原來正有一大群野狼在圍攻一頭母鹿和兩頭小鹿,那群野狼的數目少說也有十數之多,而且看來已多日沒有東西下肚,餓得目露凶光!那頭母鹿的身形倒也不小,可是它既要用頭上雙角護住自己,同時又要掩護自己兩頭小鹿,於是身上數處要害均被狼群噬了數口,鮮血如注,受傷非輕! 本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似是一貫天命,但步驚雲一瞧見那頭母鹿拼死也要保護兩頭小鹿,不知為何念起霍步天,而且那群野狼以眾淩寡,拯救之意便油然而至…… 驀地,「刷」的一聲!一柄破柴刀劃空飛至,即時劈中其中一頭正騎在母鹿身上狂咬的野狼!刀勁既猛且狠,那頭狼中刀後隨即翻下倒在地上痛苦掙扎! 狼群驚愕回望,只見一雙眼睛在冷冷發光,那是步驚雲的眼睛! 他的眼睛此刻正流露著一股森寒殺意,他看來比狼更狠! 那群狼也不知是給這突如其來的一刀嚇著,還是震懾於其目光之下,竟然全部停了下來。 步驚雲一步一步地逼近那頭躺在血泊中的野浪,眼睛再沒流露半點人性,冷然道:「歹毒狼心,死不足惜!」 說罷隨即抽出那柄插在狼身的破柴刀,手起刀落,立即再把那頭野狼連劈十數刀,血花四濺,當場把它劈為肉醬!出手之殘忍,就連那群狼亦給嚇得不住退後!步驚雲緩緩轉身,森冷的眼睛再朝狼群一瞥,那群狼頓時怕得四散奔逃! 血泊當中,除了那頭惡狼,還有那頭重傷的母鹿,它正在痛苦地悲鳴掙扎著,可是它的咽喉已被咬破,返魂乏術。 步驚雲走近母鹿,見那頭小鹿仍以舌頭舐著它的傷口,狀甚哀憐,遂道:「你們的娘已活不成了,既然它活著枉自痛苦,不若……」 「就讓我來成全它吧!」他語起刀落,重重一刀,竟把母鹿的頭顱砍了下來!兩頭小鹿驚見如此情景,登時四足發軟,僕跌地上,欲要逃走,卻又走動不得! 步驚雲當然明白它倆在害怕他,甚至在憎恨他,但他絕不介意,因為此事本來事在必行! 正要轉身回去,忽地眼角一瞟,竟發現那黑衣漢子站于不遠處的一顆樹下! 他私下一懍,心想難道他已經把一切全看見了? 可是隨即轉念又想,即使給他瞧見了又如何?他深信自己並沒有做錯! 站在樹下的黑衣漢子此時卻在反復思量,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劍道雖然洋溢一片生機,可惜始終沒法將步驚雲的戾氣消解,然而有一個人,一定可將這可憐的孩子感化…… 因為,那人練的是——佛門絕學! ※ ※ ※ 八月十二,夜在那簡樸的小屋之內,步驚雲等人同在用飯,這是一頓異常沉悶的晚飯。 步驚雲素來都是沉默寡言,此刻更是沉默,也沒什麼胃口,只是無聊地扒著飯。 那黑衣漢子卻在喝酒,一口一口的喝,看來心事重重。 劍晨本來沒有什麼不妥,但見他們神色納悶,實不知何是好,遂以晚飯來掩飾心中諸般揣測不安。 步驚雲還未吃罷,便已抵受不了這股沉寂,正想站起回房,黑衣漢子卻叫住他:「驚覺。」 步驚雲應聲止步,回首望他,黑衣漢子也望著他道:「明天,我帶你去一個人。」 步驚雲的心直往下沉,似已知道他將要說什麼,他但願他不會說出自己不想聽見的話,可是他還是說了,他道:「這個人是我的摯友不虛大師,他定會悉心照顧你的。」 「照顧」二字,恍如睛天霹靂,猛然轟進步驚雲耳內!他只感到自己本已被人從懸崖拉上來的身子,霎時又被推回萬丈淵! 那黑衣漢子猶自道來:「不虛大師武藝超卓,他會傳授你絕世武功,而最重要的是,他懂得不少佛門道理,這些道理,對你的幫助更大。」 他一邊說一邊注意步驚雲的反應,問:「驚覺,你明白嗎?不虛大師比我更適合當你的師父。」 步驚雲怎會不明白?他太明白了! 他明白黑衣叔叔想以不虛大師的佛學來把他潛移默化,不再那樣殘忍,也不再總是矢言報仇! 可是,為什麼黑衣叔叔卻不明白?報仇才是他生存的目的! 自從霍步天一死,他的一生本應隨之而去,他至今仍苟活,只為報仇! 為了報仇,他不知應幹些什麼?倘若不能報仇,他再活下去又有何用? 他自知今生今世,絕對不能當回一個尋常的小孩!他早已不是小孩! 枉費他對黑衣叔叔滿情期望,然而他私下忽然感到,人生在世是多麼的孤立無援!一切都不可靠,惟一可靠的人只是自己! 就在此刻,他暗暗在心中發誓,從今以後,他絕對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劍晨猶不明白師父苦心,在一旁道:「師父,驚覺如此聰敏,和我們相處亦融洽,為什麼要他轉隨不虛大師啊?」黑衣漢子默然不答,他也有其苦衷,他其實也是為了步驚雲設想。 步驚雲的目光又已回復昔日的冰冷,良久良久,才木無表情地吐出三個字:「我明白。」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當中沒有蘊含埋怨,只有深深悲哀。 他說罷便回房去了。 ※ ※ ※ 房內一片漆黑。黑暗,才是步驚雲的歸宿。 劍晨早已深深睡去,步驚去卻仍在思潮起伏,他看著自己身旁那個滿臉幸福的劍晨,漸漸感到自己本便不適合信住在這個地方。 那柄英雄劍並不接受他,黑衣叔叔亦要把他轉送別人,他與劍晨雖是同睡一床,際遇卻有天淵之別。 劍晨一身衣白如雪,宛如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幽香四溢,步驚雲卻像白蓮下的污泥,總是給人踐踏,摒棄,推讓,總是沒在荷塘之下,永遠不見天日,不得超生! 他偏偏要超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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