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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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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霍步天才明白步驚雲並不願接受他的好意,亦不願接受這個家。 那群賓客又再催促著霍步天過去,他自知此時甚難和步驚雲說下去,不禁嘆息道:「既然你不愛穿新衣,你這就穿回自己的衣服好了。」 他實在無計可施,也不準備強逼步驚雲就範。 步驚雲一聽之下,雖無感激之意,但雙目炯炯放光。 霍步天卻沒看見,只朝著福嫂擺手道:「福嫂,你先服待少爺吃點東西,明兒再去為他置幾套同樣的衣服吧!」 福嫂唯唯稱是,霍步天轉達臉望瞭望步驚雲,淺淺一笑,道:「夜了!畢竟是個孩子,怎能可以捱餓呢?玉濃也太過份了些!」 他說罷又再次步向那群賓客,忙著招呼去了。 ※ ※ ※ 這一晚,當霍步天走進新房,掀起玉濃覆頭的紅巾,還未交懷合巹,劈頭一句話便先問她道:「不何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玉濃先是雙蛾一皺,隨即會意一笑;她雖非絕色,惟亦長得俏麗可人,如此巧笑凝眸,更添嫵媚,霍步天看在眼裡,不忿之氣也消了一半,只聽她機伶地道:「你已經見過他了?」 霍步天頷首,玉濃斜眼望他,問:「你在乎他?」 霍步天正色道:「我霍某雖是一介莽夫,凡事卻但求無愧於心!豈能讓你兒子這般輕賤?我一定會視驚雲如已出!」 玉濃笑了笑,笑容中蘊含不信之意,她不相信世上真有不存私心之人。 「你似乎還沒有回答我适才的問題。」霍步天鍥而不捨,玉濃拿起酒壺,一邊斟酒,一邊答道:「我如此待他,皆因我後悔生下一個這樣的兒子!」 霍步天一愕,他從沒想過一個身為人母者竟會口出此言,未及相問,已見玉濃望著杯中之酒,似在回憶著她那如煙往事,且還幽幽道來…… 「這孩子的父親步淵亭,正如我婚前向你提及,是個一流的鑄劍師,無日不想搜羅世上的精奇寒鐵,以作鑄劍之用。在懷著這個孩子的時候,淵亭突然說要遠赴極北之地,尋找一塊天下至寶的寒鐵。斯時我正身懷六甲,極需其細心照顧,故此苦苦哀求他留下別去。可惜,他還是狠心地不辭而別,去了。我不明白為何他可以為鑄劍而拋妻棄兒,我僅是一名弱質女流,大腹便便,更要獨力肩負一家重擔,他可曾設身處地為我想過,一個女子如何能夠支撐得住?」說到這裡,玉濃的嗓門已有點兒哽咽。 自古男兒皆薄幸,霍步天即使絕不同意,此刻亦難免為步淵亭所為感到汗顏,想不到世間竟有引為劍絕情的漢子。 玉濃的眼神浮現一片惱意,繼續說下去:「正因如此,我在懷孕時一直在想假如不是有了這個孩子,也許生活並不致如斯艱苦,也許還可以以追隨步淵亭過去尋鐵!一切的不幸,都是這孩子帶給我的……」 「好不容易才捱至孩子臨盆,滿以為可以松一口氣,豈料這孩子出世時不哭不嚷,我心中萬分驚疑,他會否生來便是啞的?」 這點就連霍步天亦難禁疑竇叢生,好奇道:「他當真是啞了?」 「當然不是,不過他也不像尋常孩子般在一,兩歲便呀呀學語,而在三歲時才懂得說話,也不知從何處學來,他說的第一個字竟然並不是『娘』,而是望著天上的雲嚷了一聲——雲!我本打算待淵亭回來後才給他取名,但其父遲遲未歸。既然他說的第一個字是雲,我索性給他取名驚雲」 霍步天聽其所言,忽地念起步驚雲那股飄渺不群的氣度,不由得贊道:「好名字」 玉濃道:「名字再好也沒有!這孩子愈是長大,愈是孤僻,絕少和人談話,也不活潑,時常獨自坐於暗角,鄰人們都知道我有一個怪兒子。直至驚雲四歲那年,他的父親終於回來了,是給人抬回來的!他始終尋不著那塊寒鐵,還在途中染病,歸家不久後便病逝……」 霍步天惻然,這個女子好苦的命!他的兒子又何嘗不苦? 「淵亭下葬那天,我哭成淚人!我不知應該為亡夫之死感到悲傷,還是為自己而悲傷?我只知自已受了多年的苦,全是為了這個給鄰人譏為怪人的兒子所賜。再看正站於我身畔的他,他的老爹死了,他竟然可以如此鎮定?居然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我一時怒火中燒,就當著所有鄰人面前,破口大駡他是畜生,常理而言,小孩被娘親責備必然會嚎啕大哭,然而他仍是不哭,我心狠之下,揮掌重重打了他幾記耳光,他只是盯著我,不僅不哭,且還一聲不作!我於是瘋狂的打罵他,他沒有閃避,也沒有還手,我一邊打,一邊卻在心裡呐喊了千百遍道:『驚雲,你爹死了,你娘和你以後很孤苦啊!快點哭吧!讓人們知道我並沒有生下一個怪兒子!』可是,他始終還是依然故我,寧死不哭!後來鄰人們見我愈打愈凶,紛紛上前攔阻,此事才告平息。但自此以後,我對此孩子極為失望,以前我已覺他總給我帶來不幸,及後又因其孤僻被人們譏笑,至其父親下葬時他又不哭,我相信若我臨終時,他亦不會為我流下半滴眼淚!失望之余,我不再理會他,只供他兩餐一宿,由得他自生自滅。」 玉濃語畢後神色黯傷,眼眶更隱隱閃著淚光。霍步天默默聽罷她的心事,仔細琢磨,小心翼翼的道:「也許,當初驚雲不為亡父而哭,只因為他從未見過其父,在他的心中,父親可能比鄰人更為陌生,試想,一個小孩又怎會對陌生人存有感情?」 玉濃不語,半晌才道:「縱是如此,我苛待他已有多年,我倆間也早無半點感情!所以即使我死在他的跟前,他亦絕對不會因我痛哭!」 她始終深信沒有錯怪自己的兒子,霍步天但覺再說下去也是徒然,反會使氣氛變為僵局,於是一手舉起玉濃适才所斟之酒,笑著道:「無論如何,我霍步天在生一日,你和驚雲便不用為生計而發悉!今夜是我倆的好日子,別盡說煩憂之事!來!玉濃,讓我倆先幹了這一杯!」 玉濃瞧見他一臉款款深情,心中不無感動,當下化涕為笑,也舉酒與他碰杯。這個女孩子,畢竟還有點福氣。 可是,她的兒子呢?她的兒子可有這點福氣? ※ ※ ※ 就在二人成親的翌晨,步驚雲一大清早已被福嫂領往霍家大堂。 只見廳堂之上,左右放置兩列酸枝台凳,氣派清雅,大有豪門風範,霍家的排場倒也不少。 其實在此數年間,霍家莊漸漸在江湖中打響名堂,莊主霍步天的一手霍家劍法,實在功不可抹! 廳堂中央,正坐著魁梧偉岸的霍步天,和他那新過門的妻子玉濃。 二人身畔分別站著兩個小孩,一長一幼,長的年若十一,幼的約莫十歲。 霍步天一見步驚雲,登時眉開眼笑,招手道:「好孩子,你過來。」 步驚雲緩緩走近,霍步天此時才發覺他步履很慢,仿佛每一步均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蹭出,以防會掉進陷阱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步驚雲至自己眼前,霍步天道:「驚雲,我想要見你,其實是想跟你說一句話。」 他直視著步驚雲,步驚雲卻沒有回望他。 「從今天開始,你已名正言順地成為霍家一員,希望你能夠和大家和睦相處!」步驚雲小臉上未有泛起半絲喜悅之色,霍步天只覺是意料中事。他接著道:「不過,入鄉須得隨俗,你既已成為霍家之人,若再繼續喚作步驚雲的話,恐怕有點兒那個,更不知世俗人將如何看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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