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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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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抗吃了一驚,說道:「真的?」 雲紫蘿道:「這是他們說的,他們並沒親眼看見,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劉抗道:「孟大哥倘若受了傷,我是應該去看他的。但我有公務在身,必須趕回原來的防地,準備殲滅前來『會師』的清兵。李麻子他是只能做冒牌將軍,不能指揮軍事的。雲女俠,只好麻煩你替我走這一趟,看護他了。」 雲紫蘿道:「扶桑派的掌門人林無雙來了沒有?」 劉抗說道:「早已來了,不過她現在是和呂思美一起,留在小金川訓練女兵,並非是在元超身邊。」 雲紫蘿道:「好,請你告訴我,元超的作戰地點應該怎樣走法。」 劉抗說道:「從這裏向西走,翻過前面一座山,大約要走六七十里路程,有一個山谷,叫做葫蘆谷,元超就在那裏埋伏。」他怕雲紫蘿不夠清楚,一面說話,一面折了一枝樹枝,在濕透的泥土上給她畫了一個地圖。 黑漆的樹林裏有了亮光,不知不覺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雨過天晴,東方的太陽也開始升起來了。 雲紫蘿和劉抗分手之後,又再獨自登程。 雨過天晴,但她的心情可還是陰晴不定。 「我已經知道華兒無恙,我去見他,不是多此一舉麼?」 「但萬一他是真的受傷呢,林無雙不在他的身邊,誰來為他看護?」 終於她拋開了心中的顧慮,迎著朝陽,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走過了六七十里山路,沒有碰見清兵,沒有碰見義軍,什麼人也沒見著,山谷靜得出奇,雲紫蘿感到了不祥之兆。 葫蘆谷終於到了,在她的面前,展現了一幅廝殺過後戰場上悲慘的圖景。 無數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黃砂綠草,還未凝結,在地上緩緩的向前流動,血腥氣味,薰得她直想作嘔。頭頂上盤旋著一群一群的烏鴉,好像是赴盛筵。 「元超,元超!」雲紫蘿大聲的叫。 沒人回答,她也沒有在屍堆中發現孟元超。 他是在伏擊戰成功之後回去了呢,還是受了重傷隱匿在她所未曾發現的戰場一角呢,還是——唉,她連想也不敢想的,業已殺身成仁了呢? 她從谷口一直深入偵查,有戰馬倒斃路旁,有刀槍散滿地上,有旌旗委棄泥沼,有血漬斷斷續續的像一條線伸向山邊……漸漸,屍體沒有發現了,血線仍在向前伸展。她仍然沒有找著她的孟元超。 *** 密林深處,孟元超漸漸有了知覺,似夢非夢的醒了過來。 高逾人頭的野茅和一技枝刺向天空的樹枝,映入他的眼簾,好像是無數長槍利劍;黑壓壓的叢林裏好像有千軍萬馬奔馳。當然這只是他的幻覺,實際上那不過是噪耳的鴉聲。 似夢非夢,兵器碰擊的聲音,戰馬哀鳴的聲音,廝殺的喊聲,恍恍惚惚的,幽幽遠遠的,還好像在山野之間迴旋起伏。「我還活著嗎?這是什麼地方?」 他想起來了,他是追殺敵軍的主帥,中了敵兵的弓箭的。 「那個黃總兵倒是很能打仗,不過他終於還是給我們打敗了。」孟元超從心裏笑了出來,不過他卻是不能動彈。他不知道他已是昏迷了多少時間。 「我的弟兄呢,為什麼一個也不見?他們是在繼續追殺敵人嗎?」 他不知道這場狙擊戰早已結束了,他的這支部隊擊敗了多於他們五倍的敵兵,傷亡也很不小,為了恐防敵方的主力來援,他們已經撤退了。在那個殺得昏天黑地的戰場上,不可能找到每個受傷的戰友,他的戰友以為他武藝高強,早已突圍了。他們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從不同的方向撤退回小金川的。 「水,水!」孟元超感到咽喉冒煙。受傷的人不會覺得饑餓,但焦渴卻是十分難受的。他發出微弱的呻吟,只盼能有一滴甘露潤潤他的喉嚨。 渴得實在難受,這是比死還要難受的折磨。孟元超以前也曾多次受傷,有一次傷得甚至可能比這次還重。昏迷了三天兩夜才醒過來,但一醒來就有他的師妹呂思美在他的身邊服恃他,早已替他敷上了止痛的金創藥了。用不著他開口說話,就知道拿水給他喝。而現在他卻是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周圍莫說人影,連野獸的影子也見不著。因為它們早已在兩日之前就給大軍的廝殺嚇跑了。荒山寂寂,唯有偶爾從頭頂飛過的烏鴉發出噪耳的啼聲。幸而他還沒有變成腐屍,這裏受傷的又只是他一個人,沒有別的屍體。否則那些烏鴉也會飛下來啄他了。 「水,水,我要水喝!」他的喉頭咕咕作響,可就是叫不出來。但就是叫得出來又有什麼用處,根本不會有人聽見他的。 「要是無雙在我身邊,那就好了!」孟元超心想。林無雙本來要跟他一起,參與這次戰役,是他強迫她留在小金川的。因為這次戰事的兇險早已在意料之中,他不願意林無雙跟他也冒兇險。但現在他卻禁不住想起她了。 「馬革裹屍,戰士正當如此!」孟元超心裏想道:「只要能夠打敗敵人,我還有什麼遺憾?」 真的沒有什麼遺憾了麼?這霎那間,他平生的經歷一一都湧上了心頭。「紫蘿現在不知是在什麼地方,但願她與繆大哥能偕白首。她這一生遭受許多苦難,這都是我連累她的。她得到了幸福,我就可以死而無憾了。」 傷口在痛,喉嚨在冒煙,心裏則在胡思亂想。孟元超越來越是感到難受,終於抵受不住苦痛的煎熬,神智又在漸漸迷糊了。 「水,水,我要水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忽有奇蹟發生,孟元超只覺遍體清涼,當真就似有甘泉流入他的口中一樣,說不出的舒服! 孟元超用力張開眼睛,神智尚未恢復過來,眼前只見一團模糊的人影。那人輕輕撫摸他的臉龐,在他耳邊低喚:「大哥,大哥,你醒來呀!」聲音這麼熟悉,那是誰呢?但他已經感覺得到,摸撫他的是女性的溫柔的手了。 是呂思美麼?是林無雙麼?他再一用力張開眼睛,終於認出來了,不是呂思美,不是林無雙,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雲紫蘿!在他自己以為將要死了的時刻還在想念著的雲紫蘿! 這怎麼可能呢?孟元超疑幻疑真,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了。雲紫蘿等了許久,這才等到他醒了過來。但見他的目光似是一派迷茫,好像連自己也認不出來了。雲紫蘿又是歡喜,又是心痛,放下了水壺,說道:「好了,你醒來了。你看看我是誰,我是紫蘿呀!」 當真不是夢了,孟元超心頭大跳,用力叫道:「啊,紫蘿,果然是你!」可惜,他雖然用盡氣力,仍是叫不出聲來,雲紫蘿只聽得他的喉頭咕咕作響。 雲紫蘿柔聲說道:「大哥,你莫說話,我替你治傷。」傷口她早已洗乾淨了,當下便以熟練的手法拔掉插在孟元超身上的兩枝利箭,敷上了金創藥。孟元超嘴角掛著微笑,哼也不哼一聲。雲紫蘿卻是不禁膽戰心驚,暗自想道:「孟大哥真是鐵錚錚的好漢子,這枝箭倘若射歪少許,只怕就要插入他的心房啦。」 雲紫蘿把從死屍身上搜獲的一包炒米嚼爛了餵他,又給他喝了幾口清水。孟元超稍稍恢復了一點體力,說道:「紫蘿,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繆、繆大哥呢?」聲音細如蚊叫,但雲紫蘿已是隱約聽得見了。 雲紫蘿說道:「大哥,你莫忙著說話,聽我說。」給孟元超蓋上一張軍氈,說道:「咱們的華兒在崆峒派道士丹丘生那裏,丹丘生是段仇世的好朋友,段仇世已經去找他了。他們都很愛護華兒,華兒一定可以長大成材的。大哥,你用不著掛慮。」 段仇世搶了他的兒子做徒弟,這是孟元超早已知道了的,但丹丘生是誰,他可就不知道了。聽了雲紫蘿的說話,他只道是段仇世暫時把徒弟交給好友照顧,不覺有點兒奇怪,心想:「紫蘿應該知道我是放心得下把孩子付託給段仇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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