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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原來白武子擅長的是分筋錯骨手法,利於近身搏鬥,只要一抓著對方,立即便可扭斷對方的筋骨,把敵手制得服服貼貼,不能動彈。可是呂思美擅長的卻是穿花繞樹身法,她可以蒙上眼睛,在枝繁葉茂的花樹叢中疾跑,不觸落一朵花一片葉。白武子的分筋錯骨手法雖然厲害,想要抓她,連她的衣角都沒沾著。

  白武子給她轉得頭昏眼花,情知相持下去,定然不妙,急於求勝,驀使險招,雙掌如環,一招「陰陽雙撞掌」向前撲攻,呂思美霍地一轉,掩到敵人背後,趁得白武子未及回身,雙掌按著他的背心,運勁一推。可惜她的氣力稍弱,這一推只是推得白武子身形歪斜,仍未跌倒。

  白武子驀覺勁風颯然,貼身撲來,要向前竄,怕她就招趕招,力上加力,再推一下,自己必然跌倒;要向旁竄,又怕她借勢牽引,掌擊空門。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白武子無暇思索,惡氣頓生,立即一個「旋轉乾坤」,回過身來,竟不救招,反取攻勢,右掌向外一掛,左拳翻起,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羚羊掛角」,乃是近身搏鬥中一招拼個兩敗俱傷的打法。惡狠狠的照呂思美面門打來。他以為呂思美比他矮一個頭,氣力又弱,自己居高臨下,占了優勢,呂思美必然不敢和他硬拼,即使敢於硬拼,自己吃的虧也決不會比她更大。

  那知呂思美早已料到他有反撲的招數,他這一回身反撲,剛好湊上她的殺手。白武子一掌擊空,只聽得「哢嚓」一聲,右臂關節已是給呂思美硬生生拗折。他擅長的是分筋錯骨手,不料這次卻竟然給呂思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還是呂思美一念慈悲,插刀入鞘之後,才拍斷他的關節,否則用力斷他的手臂,他就要終生變成殘廢了。

  白武子縱然頑強之極,關節折斷,手臂吊了下來!痛得他也是不禁像是殺豬般的大叫了,歐陽堅和韓威武聽得他的大叫,不由得都是大吃一驚。

  高手比鬥,那容得稍有分心,何況他們又已是處在下風之際?宋騰霄乘機一劍刺去,快如閃電,歐陽堅正在一掌打下,掌心給刺個正著。

  歐陽堅大吼一聲,五根指頭合攏一抓,抓著劍柄。宋騰霄吃不住他這一股猛力,長劍給震奪出了手。可是歐陽堅的掌心被利劍刺穿,雷神掌的功夫已廢了一半,奪劍不過是憑一下狠勁,過後立即支持不住。大吼聲中,長劍向宋騰霄反擲回去,連忙就跑。

  白武子關節折斷,更是不堪再戰,當然也跟著跑了。三個跑了兩個,剩下來就只有一個韓威武了。

  繆長風雙掌斜飛,形如白鶴亮翅,把韓威武身形罩住。韓威武心頭一涼,只道繆長風是取他性命。身形在對方雙掌籠罩之下,要躲也躲不開了。只好硬著頭皮,一招「橫架金梁」,雙掌掌心向上,橫在頭頂,保護腦門。

  這一招只是在無可奈何之中,希望能夠勉強保住性命的招數。對方的雙掌若然猛擊下來,重傷還是免不了的。

  韓威武正自心頭顫慄,不料四掌相交,對方的掌力卻不似他想像那樣的沉重。不過,雖不沉重,卻有一股粘勁,令他擺脫不開。

  繆長風淡淡說道:「韓總鏢頭,俗語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你這次受人唆擺,我也不能怪你,你回去吧!」雙掌一收,韓威武重心不穩,踉踉蹌蹌的斜竄幾步。

  韓威武滿面羞慚,說道:「你殺了我不打緊,震遠鏢局的威名可不能在我手上毀了!」這話的意思即是說個人事小,關係鏢局的榮辱事大。震遠鏢局和繆長風所結的梁子還是不能就此算了的。

  繆長風歎口氣道:「你不肯化解,那也由你。但我卻何苦殺你。」

  韓威武道:「好,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他日你若落在我的手上,我也饒你一次便是。」

  震遠鏢局的人都已走了,繆長風記掛著雲紫蘿,當下抱拳向宋騰霄施了一禮,笑道:「宋兄,想不到咱們又得以在這裡見面,多謝你拔劍相助之德了。我和紫蘿是異姓兄妹,你和她則是總角之交,咱們今日可得好好的敘一敘了。」

  宋騰霄淡淡說道:「那日在陳德泰的酒店裡,你幫過我的忙,咱們誰也不必領誰的情!」繆長風見他神情如此冷淡,不覺為之一愕。

  宋騰霄冷冷的扔下這幾句話,就不再理睬繆長風,逕自走到雲紫蘿面前,說道:「紫蘿,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請你和我到那邊去好不好?」

  好友相逢,雲紫蘿本是一團高興的,但宋騰霄的神情舉止,卻是頗出她意料之外。地不覺也是怔了一怔,半晌,才緩緩的點了點頭,說了一個「好」字。

  「宋騰霄要和她說什麼呢?」被冷落在一旁的繆長風則是不覺茫然了。

  「長風,我也有幾句話要和你說,咱們到那邊去好不好?」蕭夫人說道。

  繆長風如夢初醒,抬起頭來,只見蕭夫人面挾寒霜,好像擔著很重的心事。繆長風忽地心頭一跳,似是感到什麼不祥的預兆,默默的點了點頭,一聲不響的跟著蕭夫人就走。

  日影西斜,山含瞑色,情懷惘惘,空山寂寂。四人各懷心事,步入幽林。

  ***

  「就在這裡吧。」宋騰霄停下腳步,面對著雲紫蘿,前塵往事,都上心頭,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結果還是雲紫蘿先問他道:「騰霄,想不到今日又能夠見到了你。咱們不見面恐怕已有將近十年了吧?但你怎的今日來得這樣巧呢?」

  宋騰霄心中苦笑,想道:「那天在陳德泰酒店裡碰見的那個女子難道不是她麼?唉,紫蘿,你那天雖然是改容易貌,也還是瞞不過我的,為什麼你不肯承認呢?不過,我現在亦已懂了,想必你當時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願意給我知道你另外又有了一個繆長風,所以才要避開我吧?」原來正是宋騰霄當時起了猜疑,是以才和呂思美來到雲紫蘿的故鄉訪查她的。

  一個男子,對他最初所愛慕的女子,往往有著十分複雜的心情,宋騰霄不是吃醋,更不是對雲紫蘿還存有什麼非份之想,但在他在內心深處,卻又的確有著這樣一個想法,寧願讓他的好朋友孟元超得到雲紫蘿,而不願雲紫蘿再嫁,嫁給一個和他們毫無關係的繆長風。

  宋騰霄苦笑道:「難為你記得清楚,咱們不見面快滿十年了。就不知十年前的事情,你可還記得麼?」

  雲紫蘿說道:「你說的是那樁事情?」

  宋騰霄道:「記得有一天咱們和孟大哥同游西湖,我問過你一句話──」

  那天他問雲紫蘿是愛山還是愛水,因為雲紫蘿曾經將他比作西湖,而把孟元超比作泰山。當時她答的是「湖光山色一般佳。」但在其後的說話中,卻隱隱透露出她是喜歡泰山多於西湖。宋騰霄重提此事,不用說當然是想挑起她對孟元超的回憶了。

  雲紫蘿面上一紅,心中卻是無限辛酸:「騰霄,原來你也不能諒解我。」勉強笑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但這些陳年往事,還提它幹嘛?唉,我已經是歷盡滄桑了。你喜讀詩詞,這兩句詞想必你曾讀過:舊夢封塵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宋騰霄心道:「你倒說得這樣輕鬆。」於是也勉強笑道:「就只怕有一個人忘記不了。紫蘿,你知道我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請你原諒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了。」

  雲紫蘿當然明白他要打聽的是什麼人,心頭蔔通一跳,果然便聽得宋騰霄說道:「聽說你曾參加泰山之會,不知你在那裡可曾見到了孟元超?」

  雲紫蘿強忍悲酸,說道:「見著了。不過只是我見著他,他可沒有見著我。」

  宋騰霄忍不住說道:「紫蘿,你為什麼不肯和他見面?你知不知道這十年來他是怎樣的在想著你?

  「孟大哥沒有告訴我,但我是知道的。在小金川的時候,他恨不得每天都有廝殺。我懂得他的心情,因為在你死我活的廝殺中沒有空暇讓他回憶往事,免受許多痛苦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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