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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眾人聽了金逐流剛才那幾句說話,都是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情看下去。只見牟宗濤的摺扇倏張倏合,著著搶攻,咄咄迫人。林無雙似乎只有招架的份兒。

  陳天宇不禁有點為林無雙擔心,說道:「金世兄,好像有點不對吧?」金逐流道:「還未曾到五十招呢。」孟元超坐的地方和他們距離不遠,金逐流說的這句話他也聽見了。他本來是手心捏著一把冷汗的,聽了這話,心上的一塊石頭方始落了下來。但仍然不禁有點懷疑,想道:「金大俠這句話的意思,似乎是說無雙在五十招之內,就可反敗為勝。恐怕不見得吧?能夠轉守為攻,已是好了。」

  心念未已,只見牟宗濤的摺扇盤旋飛舞,扇影千重,把林無雙的身形都籠罩了。那柄摺扇,時而當作五行劍使,時而當作點穴钁用,當真是變化莫測,難以捉摸。林無雙衣袂飄飄,倏進倏退,看來似乎尚是神色自如,但額角上卻已沁出幾滴汗珠了,孟元超見了,更是擔心。

  原來林無雙雖然參悟了石壁上的劍法,但劍法可以在旦夕之間精進。功力卻是不能精進的,由於她讓了牟宗濤一招,牟宗濤搶了先手攻勢,立即用重手法對付。幸而雙方功力尚未至於相差太遠,否則林無雙早已受傷了。但林無雙要用劍法補功力之不足,必須逐步化解牟宗濤的先手攻勢,急切之間,仍是未能轉守為攻。

  林無雙心中著惱,想道:「我不想傷他,他卻要傷我。我本來想令他知難而退,沒奈何如今只好叫他丟個大大的面子了。」當下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斜進三步,複退五步,這八步一走,牟宗濤的先手攻勢,已給她化解於無形。旁人見她進三步退五步,還只道她是困勢未解,只能掙扎而已。

  牟宗濤見她劍法無懈可擊,而且往往意在劍先,好像料到自己後著似的,搶先攻向自己必救之處,心中不由得暗暗吃驚,想道:「她的劍術已經到了似拙實巧,反璞歸真的境界。我苦練多年,也還未能達到如此境界。她一定是在那山洞之中,得到祖師所傳的武功秘笈了。」心中隱隱知道不妙,但仍希圖僥倖,在敗象未露之前,以內家真力,打傷表妹。

  算盤打得如意,可惜林無雙已是不肯再讓他了。劍光扇影之中,只見林無雙劍光暴起,閃電間劃了七個圈圈,正是宗神龍曾使過的那招「長河落日圓」,劍圈套著了牟宗濤的摺扇,倏的便一劍刺去,劍直如矢,從「長河落日圓」一下子又變成了「大漠孤煙直」!

  單獨一招,牟宗濤或者還可以勉強應付,兩招精妙絕倫的劍法混合使用出來,叫他如何還能抵擋?牟宗濤只覺虎口一麻,手掌一顫,摺扇已是飛了出去!敗得和宗神龍一模一樣。那柄摺扇恰好落在一灘污泥之中,更是令他面上無光,黯然失色!

  林無雙微微一笑,收劍凝身,說道:「承讓一招。表哥,你還要不要拾起扇子再比?」

  按照比武的規矩,兵器給人擊落,可說已是輸得一敗塗地。在眾目睽睽之下,以牟宗濤的身份,如何還能夠厚顏再比?

  而且牟宗濤心裡亦是明白,林無雙這一招實在也還是手下留情的。她的劍尖刺著了牟宗濤的虎口,所用的力道非常巧妙,剛好令得他掌握不牢,扇子非得落地不可,倘若加多一分力道的話,牟宗濤的手少陽經脈就要受傷,終生不能使用右手與人動武了。

  但牟宗濤也是有苦說不出來,他知道「長河落日圓」是本派的招數,「大漠孤煙直」似是而非。但他剛才在宗神龍給林無雙擊敗之時,為恐宗神龍多生枝節,還曾親口替表妹辯護,說這兩招都是本門劍法的,如今又焉能自相矛盾,指責表妹用的不是本門劍法?

  牟宗濤又是氣憤,又是羞愧,只好苦笑說道:「表妹,恭喜你啦,練成了這樣高明的劍法!愚兄再也比不過你的了,只好認輸罷了!不過,我卻想不到你也會騙我。」

  林無雙淡淡說道:「表哥,你似乎有些事情也沒有對我說出真話!」

  牟宗濤瞿然一省,心道:「莫非她業已知道前晚那個人是石朝璣?若然給她當眾揭破我的謊言,那就更不妙了。」連忙勉強裝出笑容,說道:「表妹,你得到祖師的秘授,這也是天緣湊合,愚兄替你歡喜還來不及呢,那有怪責你的意思?」

  林無雙在因勢之中突然輕描淡寫的兩招就擊敗了牟宗濤,那霎那間,所有在場的人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家都呆住了。直到牟宗濤親口認輸,眾人方始醒覺這是事實。詫聲,讚歎聲,喝采聲紛然而起。

  金逐流微笑道:「比我預料的還少了十招。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陳天宇暗暗叫一聲「慚愧」,笑道:「從今之後,我可不敢小視後輩了。」

  牟宗濤的妻子練彩虹心情複雜之極,為丈夫難過,卻也有點高興,心裡想道:「當掌門有什麼好處,他為了要當這掌門,不知用了多少精神,連妻子都冷淡了。我但求得與他白頭偕老,與世無忤,與人無爭,徜徉於山水間,於願已足。」於是在污泥中拾起那把摺扇,走上前去,說道:「宗濤,你還沒有向新掌門道賀呢。本派的開宗大典,現在應該請表妹主持了。」

  牟宗濤恨不得把摺扇撕破,拂袖而去。但轉念一想:「小不忍則亂大謀」,終於還是忍住了。

  牟宗濤心裡想道:「無雙這小妮子會當什麼掌門,只要討得她的歡心,她做了掌門,大權還不是落在我的手上。何況本派弟子十居八九都是我所收的,即使她不喜歡我,也是非得依靠我不行。罷,罷,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若一走了之,給天下英雄恥笑還不打緊,以後就難有東山複起的機會,這一生恐怕就要默默無聞了。」

  主意打定,說道:「對啦,我真是糊塗了。表妹,你如今已是本派掌門,請繼續主持大典。」

  林無雙笑道:「這話說得早了一點,不知還有那位師兄師姐出來指教?」

  牟宗濤為了掩飾窘態,打了個哈哈說道:「我都敗在你的劍下,還有誰能和你爭奪掌門?」

  石衛以監誓人的身份按規矩問了三聲,果然沒有人站出來。於是石衛就正式宣佈扶桑派的掌門由林無雙擔任。

  眾弟子正要上來行參見掌門之禮,林無雙說:「且慢。」石衛怔了一怔,問道:「掌門有何吩咐?」

  林無雙道:「你且慢叫我掌門。我說過的,我若僥倖勝了表哥,我也不想當這掌門人。石師兄,你為人老成持重,我想還是你當掌門的好。我讓給你。」其實石衛也配不上「老成持重」這四字,不過為人還相當正直,林無雙一時想不出更適當的人,是以就想做個順水人情送給石衛。她把讓位的理由說成是因為石衛「老成持重」,而不說是因為他的正直,那是因為不想令得表哥太過難堪之故。

  石衛連忙搖手道:「掌門大任,那有私相授受之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怎配當這掌門?」

  石衛堅決不肯接受,牟宗濤夫妻也都勸她不要推辭。當然牟夫人練彩虹乃是真心,牟宗濤則是假意。

  林無雙見推辭不掉,想了想,說道:「石師兄不願挑這重擔,我只好勉為其難了。但你可得幫我的忙才行。」石衛說道。「這個當然。你要我做什麼,只管吩咐就是。」林無雙立即說道:「多謝石師兄答允,那麼請你委屈當個副掌門吧。」石衛愕然說道:「沒聽說那派有副掌門的?」林無雙笑道:「咱們這派本來是海外歸來的,我想也不必盡依中原規矩。此例自我首創,又有何妨?」石衛對牟宗濤亦已漸有不滿之心,見林無雙如此倚重自己,想道:「我若不答應,只怕大權還是要落在牟宗濤手上。」便答應了。

  林無雙說道:「我是個女孩兒家,恐怕不能經常留在本派總舵。我不在的時候,請石師兄代行掌門職權。」接著說道:「牟師兄,我還得請你幫忙。」牟宗濤心裡暗喜,想道:「石衛都可以當副掌門,無雙不好意思叫我屈居石衛之下吧。」便道:「請掌門吩咐。」

  心念未已,只聽得林無雙緩緩說道:「我想仿效少林寺達摩院的辦法,設立虯髯堂,請牟師兄做虯髯堂主,專心研究和傳授本派的武功。」

  達摩是少林寺的開山祖師,少林寺的「達摩院」之設,就是尊崇這位祖師的,能夠選入達摩院的弟子,必須是本領超群之輩。達摩院的長老,身份尤其尊貴,往往是掌門人的長輩,對本門的武學,有極其深湛的研究的。「虯髯堂」既是相當於「達摩院」,那麼牟宗濤在扶桑派的地位就等於是少林寺的長老了。

  牟宗濤聽了大為失望,心想:「這臭丫頭倒是想得好主意,這不分明是把我踢上神樓,當作菩薩一樣供奉嗎?菩薩雖然得享人間香火,但卻一點權柄都沒有,不過是任人擺佈的偶像罷了!」繼而一想:「或許她是這樣想,但這小妮子能有多大道行,豈能擺佈得了我牟宗濤,哼,她讓我做了虯髯堂的堂主,我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的叫她把本派的武功秘笈交我保存。」當下說了幾句謙虛的話,也就答應了。

  大典告成,扶桑派弟子行過參見掌門之禮,眾賓客也都紛紛來向林無雙道賀。林無雙道:「各位辛苦了,請到玉皇觀用齋吧。」後猶來了,忽聽得一蒼老而宏亮的聲音說道:「且慢!」

  眾人愕然望去,只見這個站出來說話的人正是在武林中足以與江南大俠陳天宇並駕齊驅的老英雄──「四海神龍」齊建業。

  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齊老前輩有何指教?」

  齊建業說道:「難得天下英雄在此相聚,老朽想沾貴派的光,趁這機會,向各位英雄解釋一件事情,還有一個小小的糾紛和這件事情有連帶關係的,也希望能夠趁著雙方當事人都在這兒,得到解決!」言下之意,竟似有一樁要付之公議的事情,要請與會諸人,判斷個是非曲直!

  眾人竊竊私議,不知他要說的是什麼事情?只有孟元超心裡明白,想道:「楊牧唆使四海神龍替他出頭,今日這場風波,看來我是難以避免的了。」饒是他膽氣豪雄,但碰上這種尷尬之事,也是禁不住惴惴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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