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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楊牧是個名武師,處處受人尊敬,對於「面子」他是十分重視的;聽了這番話,不由得冷意直透心頭,暗自想道:「若然當真給他宣揚開去,這真是生不如死了!」

  可是若然答應了石朝璣的條件呢?「這豈不是充當了朝廷的鷹犬嗎?就算不給俠義道的朋友殺掉。活在世止,又有什麼光彩!」楊牧驀地想起三年前來到他家的那鏢客,就是那個鏢客在他們夫婦的面前把孟元超還活在世上的消息說出來的。他記得當鏢客說起孟元超和宋騰霄這兩位年少的反清英雄之時,口氣是何等仰慕!當時他雖然知道了孟元超是他妻子的舊情人,他也不能不附和讚揚。「如果我充當了清廷的鷹犬,一個未入流的鏢客,也要輕視我了!」楊牧又再想:「反正現在別人是當我已經死掉的,兩條路既然都是生不如死,那我就索性永不露面,就當作自己是當真死掉吧!」

  「但石朝璣又能容得我『獨善其身』嗎?事情抖露出去,除非我真的死掉,否則又焉能避免得了一生一世不見一個熟人?而且我今年只有三十六歲,又能夠甘心默默無聞,荒山待死嗎?」

  善惡交戰,何去何從?楊牧反復思量,終是躊躇難決!

  石朝璣好似看穿了他的心事,哈哈一笑,說道:「楊武師,你不過害怕別人知道罷了,我還沒有說完呢,你聽下去吧,不會令你為難的!」

  石朝璣繼續說道:「我們給你的是一個掛名的大內侍衛,用不著你到京師供職的。除了薩總管和我和御林軍的北宮統領之外,沒有第四個人知道。你照樣可以和你舊日的一班朋友來往,這樣放心了吧!」

  楊牧遲疑半晌,說道:「當真只是掛名的差事,用不著我,我──」

  石朝璣陰陽怪氣地笑道:「你在我們這裡掛上了名,就是我們的人了,當然也還是要給我們做一點事情的。可是你不用擔憂,我們決計不讓外人知道。」

  楊牧道:「不知石大人要我做的是些什麼?」

  石朝璣哈哈笑道:「你是聰明人,這還不明白麼?我們要你做朝廷的耳目!」

  楊牧顫聲道:「做朝廷的耳目!」他明白了,石朝璣是要他做一名暗探,亦即是要他混在反清的志士之中,充當奸細了。

  石朝璣笑聲一斂,驀地沉了面色說道:「為朝廷盡力,這是你份所當為,何況我還答應替你報仇呢!我已經替你設想得十分周到,現在就只要你一句話了。」

  楊牧心亂如麻,但石朝璣咄咄迫人,已是不容他再作考慮了。他知道石朝璣心狠手辣,什麼手段都可以用得出來。這霎那間,他只想到了倘若不答應石朝璣的話,不但報不了仇,還要身敗名裂。答應了的話,或許還可以保住秘密。他可沒有想到,充當了清廷的鷹犬,一旦身敗名裂,只有更慘更重!

  楊牧終於屈服在石朝璣的威脅利誘之下,說道:「石大人處處為小人著想,小人願給石大人效力。」

  石朝璣哈哈笑道:「牧兄不用這等客氣,咱們現在已經是自己人了那!不過,有一句話你說錯了,你不是給我效力,是給朝廷效力。」

  楊牧訥訥說道:「是,是。」

  石朝璣接著說道:「我這次出京,帶來的人手不多,不過,你可以放心,孟元超是決計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你先回原籍吧,我自會派人和你聯絡的。」心裡卻在想道:「釣得這尾大魚上鉤,可又勝過緝拿孟元超歸案了!」

  原來石朝璣也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他這次帶了滇南四虎出京,路經蘇州,打聽到了孟元超業已回家的風聲,由於他對孟元超頗有顧忌,是以叫滇南四虎先行試探孟元超的本領。不料滇南四虎連孟元超的師妹都敵不過。接著他看了一場孟元超與點蒼雙煞驚心駭目的惡鬥,嚇得他不敢出手。

  他正是因為苦於無法交差,這才動腦筋動到了楊牧的身上的。

  楊牧是江湖上知名的武師,交遊廣闊,雖然沒有加盟義軍,和反清的義士也有來往,這樣的人,若然肯作朝廷的密探,當然是最適當也不過的人選了。

  其實石朝璣這次的對付楊牧,並非奉命而為,而是在發現了楊牧的秘密之後,自行決定的。他對楊牧的「封官許願」,也都是假傳大內總管的意旨。

  不過大內總管薩福鼎和他談過楊牧這個人,卻是事實。薩福鼎是有招攬楊牧的意思,但估計到可能性不大,當時也只是當做閒話,說說而已。

  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楊牧在石朝璣軟硬兼施,威脅利誘之下,出乎石朝璣意料之外的容易,就上了鉤了。

  石朝璣得意之極,暗自想道:「想不到我只給他一個二等侍衛,就把這尾大魚釣上了鉤。雖然我是假傳薩總管的意旨,但我給他釣上了這尾大魚,勝於給他招攬十名一等侍衛,他只有嘉獎我辦事得力,絕無不表同意之理。」

  石朝璣又再想道:「我若和楊牧聯手去對付孟元超,雖有可能將他擒獲,但萬一給他逃脫,楊牧也就不能在江湖上再充當朝廷的耳目了。權衡輕重,捉拿孟元超一個人事小,放長線釣大魚獲益更多!我還是不宜輕舉妄動,應當保全楊牧為是。」

  石朝璣是個城府深沉的人,是以他在以替楊牧報仇為餌,釣得楊牧上鉤之後,就反而勸他不必急於報仇,要他先回原籍了。

  楊牧聽說要他先回原籍,卻是甚感為難,躊躇半晌,說道:「石大人或許有所不知,我是已經假死了的。除了我的妻子之外,親戚朋友都不知道其中的秘密,我如何能回去公然露面?」

  石朝璣哈哈笑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自有妙策叫你起死回生,絲毫無損於你的顏面!」

  楊牧道:「願聞大人妙策。」

  石朝璣緩緩說道:「你可以說你這次的假死是為了要躲避朝廷的緝拿之故!」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冒充朝廷欽犯?」

  石朝璣道:「不錯,甚至你還可以說得確鑿一些,你說已知道這個奉命緝拿你的人就是我!」

  楊牧道:「既然如此,我又怎好公然回家?難道就不怕你聞風而來嗎?」

  石朝璣眉頭一皺,說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誰要你在人前公然露面?我只是要你讓你的某些朋友見到你,並且知道你這假死的原因而已。」

  其實楊牧並非糊塗,石朝璣要他這樣做的用意,他亦是早已猜想得到的了。他之所以裝作糊塗,實是因為良知未曾盡泯。不肯完完全全、俯首貼耳的充當石朝璣的傀儡罷了。

  可是魚兒已經上鉤,石朝璣又焉肯將他放過?當下寬一步緊一步的在責備了他之後,又含笑說道:「你不用擔憂害怕,你這次回去,只有令你在親友面前更增光彩,決計無損你的聲譽!嗯,你有個大弟子名叫閔成龍,是京師震遠鏢局的鏢頭;有個二弟子名叫岳豪,是薊州的首富。對吧?」

  楊牧一時未明其意,點頭說道:「不錯。」

  石朝璣又道:「你的姐夫有個叔叔,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四海神龍齊建業。這也對吧?」楊牧木然的再次點頭,說道:「不錯。」

  石朝璣道:「好,據我所知,閔成龍和嶽豪還在你家中,想要找尋你的拳經劍譜。你回去之時,裝作是半夜裡偷偷逃回來的,先見你兩個徒弟。然後到保定去見你的長輩親戚四海神龍齊建業。

  「嶽豪知道你是欽犯,一定大大吃驚,甚至於向官府告密,但我正是要他這樣做,這樣一來,你的欽犯之名就會傳揚開去了。

  「震遠鏢局是京師的第一鏢局,閔成龍年紀輕輕,做到大鏢局的鏢頭,料他不肯自毀前程;但他不似嶽豪之有身家,又想得到你拳經劍譜,大約也不會向官府告密。你可以把拳經劍譜傳給他,至於這拳經劍譜是真是假,當然是由你定奪,我是不便替你作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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