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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雲紫蘿忽然想起和孟元超一同讀過的一首詩,這首詩是唐代的大詩人杜甫寫的,題為「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其中最精采的幾句是:「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湖凝清光。」這幾句詩把公孫大娘弟子的精妙的劍術,描寫得淋漓盡致,令人在千載之下,也不禁為之悠然神往。

  雲紫蘿記得,她在讀了這首詩之後,曾經對孟元超歎道:「當今天下,那還有這等精妙的劍術!」但現在她卻不能不相信老杜所詩並非誇大,而自己之見,倒是井蛙之見了。眼前的孟元超,刀光霍霍,刀勢縱橫,攻守兼施,剛柔並濟,不就正如杜甫詩中描寫的那樣羿射日落,天際龍翔、雷霆震怒、江海凝光麼?雖然詩中人與眼前並不相同,一個是女,一個是男,一個是用劍,一個是用刀。

  但可惜雲紫蘿只顧欣賞心上人的刀法,卻沒有看到孟元超的對手更為狠辣。此際,孟元超雖然還是有守沒攻,但已有點力不從心了。

  呂思美的本領或者未必比得上雲紫蘿,但對敵的經驗卻是要比雲紫蘿多得多。雲紫蘿尚未看得出來,她則是已經看了師兄的危機所在了。

  不錯,孟元超的刀法是沉雄輕捷兼而有之,對方的掌法雖然狠辣,在招數上他是不會輸的,但吃虧在對方練的乃是毒掌,孟元超必須一面運功禦毒方能應付,時間一長,他的刀法勢將受到影響,以至力不從心。

  呂思美看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我的功力遠遠不及師兄,怎樣才能幫得了他的忙呢?」心念一動,忽然想起了一路父親所教快刀刀法。

  這一路刀法正是她父親金刀呂壽昆為了提防點蒼雙煞來向他尋仇,經過了十多年的苦心鑽研,在晚年的時候,才想出來的一路刀法。當時孟元超尚在蘇州,是以只有呂思美一人學會了這路刀法。過後不久,她的父親也就不幸逝世了。

  這一路刀法的要訣是全憑一個快字,必須迫近敵人身前,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截斬斷敵人的手腕,方能奏效,破得毒掌。

  呂思美記得父親教她這路刀法之時,曾經鄭重地吩咐她,必須過了十年,方能使用,呂思美問道為什麼,她的父親說道:「這路刀法必須有深厚的內功配合,否則,焉能近得敵人?以你現在這點功力,莫說接近敵人。只是對方毒掌所發的腥風,你已經禁受不起了。就是十年之後,你也還必須膽大心細才行。」當時她父親並沒有說出點蒼雙煞的名字,呂思美只知道這路刀法是可以破得毒掌的。由於十年之後方能應用,所以她平時也沒有怎樣用心練習。

  現在,她當然知道她父親專為克制點蒼雙煞而創的刀法了。可是後悔也已遲了。

  但疏於練習,還不是最關緊要的問題。最緊要的是,現在只不過過了五年,亦即是說,使用這路刀法所必需的十年功力,她只得一半!如果冒險用這一路快刀刀法去殺點蒼雙煞的話,很可能根本就傷不了敵人,反而為敵人的毒掌擊斃。

  呂思美躊躇未決,抬頭一看:只見孟元超大汗淋漓,頭頂上空籠罩著一團熱騰騰的白氣,要知孟元超力鬥點蒼雙煞,總不能一直閉住呼吸,是以他必須把吸進去的毒氣,默運玄功,化為汗水,散發出來。

  呂思美見此情形,知道師哥已是接近危險的邊緣,心意立決,想道:「師哥為了我們母女,幾乎舍了性命,如今他危在頃刻,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就算被點蒼雙煞的毒掌擊斃,我也冒險試它一試了。」於是抓緊時間,趁著孟元超還可以勉強支援的時候,心中重溫一遍這路刀法。

  雲紫蘿的臨敵經驗不如呂思美之豐,但武學造詣,則只有在呂思美之上,決不在呂思美之下。此際她看見孟元超的頭上發出熱騰騰的白氣,亦是不禁大吃一驚了!

  就在呂思美想起了她的父親秘傳的那路刀法之時,雲紫蘿也想起了她的父親所授的三招劍法了。

  原來呂思美的父親呂壽昆因為和雲紫蘿的父親雲重山是好朋友,呂壽昆與點蒼雙煞結下「梁子」那年,他們還是在一起的,是以呂壽昆和雲重山切磋過如何對付點蒼雙煞的武功。

  他們二人一個是劍術名家,一個是刀法無敵,武功原是在伯仲之間,但呂壽昆因為東奔西跑,過著逃亡的生活,難得有時間潛心研究,故此雲重山想出了三招可以克制點蒼雙煞的劍法,比呂壽昆想出那路刀法還早幾年,那年雲紫蘿年方十四,孟元超也沒有來到蘇州。

  這三招劍法和那套刀法原理相同,都是必須速戰速決的。但劍法比刀法更為狠辣,三招都是刺向敵人的命門要穴,只要有一劍刺中,就可以破了對方的毒功。

  不過劍法雖然只有三招,說來似很簡單,其實每一招都有著十分繁複的變化,此際當雲紫蘿想到要應用之時,也不禁有點後悔平日的疏於練習了。

  困擾雲紫蘿的問題是:她現在已經是不願意讓孟元超見著她了。因為她要成全孟、呂二人,倘若給孟元超見著自己,只怕會影響了他對師妹的感情。

  至於在功力方面,她倒是用不著像呂思美那樣擔心的。因為她比呂思美的年紀大了六歲,以她現在的功力,至少在半炷香的時刻之內,可以無慮毒氣的侵害。

  出去和孟元超見面呢還是繼續躲藏呢。不出去只怕孟元超會有性命之憂!

  雲紫蘿正在盤算一個可以兩全其美的辦法,現出了身形卻令孟元超不知道是她。她剛剛想得一個主意,心中叫道:「有了!」就在此時,忽聽得呂思美說道:「師哥,我和你並肩禦敵!」拔刀出鞘,閃電般的已經是撲上去了。

  刀光疾閃之中,只聽得蔔天鵰「哎喲」一聲,跟著便見呂思美踉踉蹌蹌的連退數步!

  原來蔔天鵰給她一刀刺著手腕,但呂思美卻給段仇世跟著一掌推開!

  呂思美畢竟吃了功力不足之虧,她這一刀未能砍掉蔔天鵰的手臂,但她給段仇世一掌推開,卻登時感到胸中作悶,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過來!

  孟元超大驚道:「小師妹,你怎麼啦?」

  呂思美緊咬銀牙,朗聲說道:「沒什麼。那老猴兒已經受了傷,咱們並肩子上!」

  她雖然是極力忍住疼痛,提高了聲音說話,可是卻騙不過孟元超的耳朵,孟元超是個武學的行家,小師妹那微微顫抖的聲音,尤其是說到最後的那幾個字時,不但顫抖得厲害,聲音也顯然弱了許多,孟元超一聽,就聽出了呂思美中氣不足,分明是受了內傷。

  蔔天鵰大吼一聲,撲上前來,喝道:「不知死活的野丫頭,你敢傷了我,我要你的性命!」

  他當真是兇悍之極,一條左臂已經給呂思美所得血肉模糊,險些就要和身體分家了,他居然眉頭不皺,哼也不哼一聲,又撲來了。

  月光下只見他面目猙獰,好似索人償命的厲鬼,右臂高高舉起,掌心濃黑如墨。他左臂受傷,毒功仍在,全副的毒功都運到右掌的掌心來了。

  饒是呂思美膽大異常,見了他這副可怕的模樣,也不禁為之心悸!

  呂思美扭轉了頭,避免看他,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快刀急攻。刀法是使得對的,可惜受傷之後,力不從心,腳步一個踉蹌,這一刀就沒有砍著蔔天鵰。還幸她的身法輕靈巧妙,蔔天鵰那一掌也沒有打著她。

  孟元超把金刀掄圓,一招「長河落日」,潑風也似的劈將出去,護師妹,防敵攻,段仇世一掌推開蔔天鵰,給他化解了這一刀之危;一掌劃了一道圓弧,作勢佯攻呂思美,把孟元超的金刀引過一邊,隨即躍後數步,哈哈大笑。

  孟元超喝道:「你笑什麼?」

  段仇世道:「我笑這小丫頭裝模作樣,裝很好像。但我勸你可不要硬著頭皮挺下去了。」

  呂思美按劍斥道:「你胡說什麼?」她本來想攻上去的,但怕力不從心,一動手強攻更給敵人看出了她業已受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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