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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焦雷的輕功本來就不及呂思美,如今又挾著一個人,當然更是跑不過她,剛剛跑過雲紫蘿藏身的那座假山,就給呂思美追上。

  呂思美正要揮刀斫去,忽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小姑娘,休要逞能!」

  聲到人到,只見對面一座假山上突然跳下兩個人來,其中一個向呂思美撲去,另一個則去接應焦雷,幫他解開焦雲的穴道。

  這兩個人跳進園子,越過假山,捷如飛鳥。孟元超見了他們的身手,也不禁大吃一驚。

  撲向呂思美的那個人面黃骨瘦,在月光之下,就像僵屍一樣。呂思美一刀斬去,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柄長刀竟然給他用手指彈開。

  孟元超連忙叫道:「師妹退下!」呂思美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孟元超迎上前去,喝道:「來者何人?」

  那兩個怪人各自緩緩地舉起一隻手掌,冷冷說道:「孟大俠,你在江湖上不是無名之輩,想必也該知道我們點蒼雙煞吧?」

  孟元超定睛一看,他是練有「夜眼」的功夫的,淡淡的月光之下,亦是看得分明,只見這兩個怪人的掌心,一個是紅若塗脂,一個是黑如抹墨。

  在知道了來者是點蒼雙煞之後。饒是孟元超藝高膽大,也不禁暗暗吃驚。

  原來「點蒼雙煞」乃是雲南「點蒼派」兩個最厲害的人物。一個名叫卜天雕,一個名叫段仇世。和滇南四虎剛剛相反,滇南四虎是相貌一樣的四兄弟,卜、段二人的出身相貌卻是完全不相同。

  卜天雕是他的師父點蒼上人在點蒼山中拾獲的棄嬰,據說是山中野人和母猿交配所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的相貌卻的確是三分似人,七分似猴,尖嘴削腮,面黃肌瘦,驟眼看去,又像一個剛從病榻爬起的病夫。剛才向呂思美突施襲擊的就是此人。

  段仇世卻是大理第一名門段家的子弟,段家的祖先曾經在宋代做過大理國的國王,大理國雖然早已滅亡,但數百年來,段家仍然始終是滇西最大的地主。段仇世面如冠玉,風度翩翩,誰見了他不說他是個濁世佳公子?但不知怎的,他卻偏偏憤世嫉俗,遁入深山,拜在點蒼上人門下,而且後來變成了武林中人望而生畏的魔頭。據說他本來另有名字,只因憤世嫉俗,故而捨棄了原來的名字,改用今名。十年來他在江湖上闖出很大的名頭,大家都知道點蒼派有個段仇世,他的原名反而很少人知道了。

  卜天雕、段仇世這對師兄弟的相貌來歷都不相同,但有一樣相同的是:這兩人都是一樣的心狠手辣,而且都練有毒掌的功夫。點蒼派本來是介於正邪之間的宗派,這兩師兄弟的行事尤其怪癖,但憑一己愛憎。

  孟元超的師父呂壽崑有一年在點蒼山採藥,曾經碰上這兩個人,當時他們的毒掌尚未大功告成,交手數招,給呂壽崑用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嚇走,但呂壽崑著了段仇世的一掌,回來之後,也大病了一場。

  據呂壽崑說,卜天雕練的名為「黑砂掌」,若是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單憑掌力,亦有開碑裂石之能。段仇世練的名為「赤砂掌」,據說比師兄的「黑砂掌」還要厲害。卜天雕只是外功厲害,段仇世兼通內功。呂壽崑當年就是因為稍為輕敵,只使綿掌,不用金刀,故而吃了段仇世的虧的。

  孟元超想起了師父的話,不由得暗暗吃驚,心裏想道:「點蒼雙煞的毒掌業已練成,只怕我也對付不了。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小師妹冒這個險的了。」

  心念未已,呂思美已是一聲冷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我爹爹手下兩名敗將。」

  卜天雕陰惻惻的一聲冷笑,說道:「可惜你爹爹死得太早!」言下之意,亦即是說呂思美不配做他們的對手。呂思美剛剛吃了卜天雕一點小虧,怒氣未消,憤然說道:「你這猢猻敢小覷我!」

  孟元超連忙說道:「小師妹,你已經勝了一場,這一場應該讓給我了。」隨即行了個武林中慣用的見面禮,撫刀一揖,朗聲說道:「家師不幸逝世,但也還有我呢。兩位要報先師一掌之仇,小可不才,願替先師接下。」

  段仇世哈哈笑道:「孟大俠客氣了。孟大俠早已得了令師的衣缽真傳,江湖上誰個不知?那個不曉?實不相瞞,我們若不是知道孟大俠你在這裏,我們還不會來呢!」

  孟元超道:「好,那就請兩位賜招!」

  呂思美叫道:「兩個打一個,這不公平!師兄,我——」

  孟元超忙道:「小師妹,這一場我可不能讓你插手。」

  卜天雕怒道:「你怎麼樣?你不怕死,那就來吧!」

  呂思美唰地拔出劍來,說道:「師哥,你聽見了,這可是人家向我挑戰!」

  孟元超笑道:「小師妹,你已經勝了滇南四虎,剛才我都不和你爭,如今我只是對付兩個人,你怎麼還要和我爭呢?對啦,你到宋大哥家裏看看,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

  呂思美小嘴兒一蹶,說道:「你想遣開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好吧,這一場我讓給你,但我卻要在這裏給你壓陣。」呂思美吃了卜天雕的虧,已知這點蒼雙煞勝過滇南四虎不知多少,但因不願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故而不便明言。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焦雷並未受傷,老四焦雲的穴道經已解開,亦堪一戰,他們有了點蒼雙煞這兩座靠山,膽氣頓壯,焦雷便道:「這臭丫頭膽敢叫陣,正好將她一併打發!」

  卜天雕雙眼一翻,冷冷笑道:「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給我滾開!」

  段仇世更是根本不理睬他們,抱拳向孟元超說道:「孟大俠想必聽得令師說過,我們點蒼雙煞一向是同進同退的。對方一個人,我們是並肩子上,一百個人,我們也是並肩子上。」其實這只是顧全面子的說話而已,真正的原因是他對孟元超亦是頗有忌憚。孟元超出道不過數年,名震江湖,點蒼雙煞也曾聽得人家談論過他,說他的本領不亞於師父盛年,段仇世生怕單打獨鬥,不是他的對手。

  焦雷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只好和他的三個弟弟灰溜溜地走了。

  孟元超亮出金刀,哈哈一笑,說道:「兩位不必把我小師妹的說話放在心上,請賜招吧!」

  卜天雕陰惻惻地冷笑道:「孟元超,你既然趕著要去投胎,我就成全你吧!」獰笑聲中,長臂一伸,五指如鉤,猛的抓下!

  孟元超兀立如山,紋絲不動,陡然間振臂一揮,金光耀眼,一招「大鵬展翼」,金刀斜削出去。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卜天雕的毒爪堪堪抓到,招數稍微用老,勁道已減幾分,而孟元超則是養精蓄銳,刀鋒初試,正合兵法上「避其朝銳,擊其暮歸」的道理。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眼看卜天雕的一條手臂就要斷送在孟元超的刀下,忽聽得段仇世讚了一個「好」字。喝采聲中,已是欺身直進,一掌拍下,出招之後,這才說道:「孟大俠刀法果是不凡,段某獻拙,請莫見笑。」他到底是個讀過書的人,不比卜天雕是個野人,說的話客氣多了。

  但段仇世的說話雖比師兄文雅,出手卻也比師兄更為狠辣。他這一掌看似輕飄飄的毫不著力,其實已是用上了小天星的內家掌力。小天星掌力能傷奇經八脈,他這一掌又正是向著孟元超的心房拍下來的,倘若給他打著,心脈必然震斷無疑。好個孟元超,一覺微風颯然,刀鋒倏然一轉,已是反手削出。段仇世又讚了一個「好」字,一個盤龍繞步,移形換位,身形轉到了孟元超的左側。孟元超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膽氣味,這是段仇世的毒掌發出腥風,孟元超連忙閉了呼吸,默運玄功。

  卜天雕幸得師弟配合,當孟元超那一刀反手劈向段仇世之時,他亦已是身移步換,脫出了孟元超刀光的籠罩。但孟元超那一刀乃是攻守兼備,雙方並顧的,反手劈出之際,刀鋒斜掠而過,卜天雕退得雖快,衣袖也給刀鋒削去一幅。

  卜天雕吃了點小虧,兇性大發,一聲暴喝,躍起了三丈多高,凌空撲擊,十爪齊伸,竟然向著孟元超的天靈蓋抓下。

  孟元超霍的一個「鳳點頭」,金刀盤頭一舞,使出了「舉火撩天」的招數,同時刀中夾掌,一拿向段仇世揮出,使的正是師門絕技之一的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他的師父呂壽崑乃是以「金刀」「綿掌」並稱的。

  段仇世曾經吃過綿掌的虧,不敢太過強攻,立即變招。卜天雕一撲不中。在半空中一個觔斗倒翻下來,落在孟元超的右側,仍然與段仇世保持著夾攻孟元超之勢。孟元超見他輕功超卓,動作有如鬼魅,令人難測,亦是不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

  這幾招驚險絕倫的搏鬥,把旁觀的呂思美,偷看的雲紫蘿,都是看得目眩神搖,幾乎透不過氣來。

  淡月疏星之下,亂草叢生的廢園之中,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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