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遊劍江湖 | 上頁 下頁
一七


  孟元超道:「難得宋兄如此高義,那我就不說客氣話了,咱們明天就走如何?」

  宋騰霄道:「我想還有一個人可以和我們一同去。」

  孟元超道:「是誰?」

  宋騰霄有點不大高興,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了,當然是雲紫蘿!孟兄,這件事情,其實你是不該瞞住她的,咱們三人如同一體,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可以告訴她?」

  孟元超道:「我不想連累她,她和你不同,她是一個女子……」

  宋騰霄打斷他的話道:「你也太看輕雲紫蘿了,她是巾幗勝過鬚眉,和別的女子不同的呀!她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正是最好的幫手,為什麼你不邀她?」

  孟元超訥訥說道:「這,這……唉,你不知道,我固然是不想連累她,而且、而且——」

  宋騰霄道:「而且什麼?」

  孟元超心想:「迫不得已之時,我也只好告訴他了。」一咬牙根,說道:「而且就是我邀她,她也不會去的!」

  宋騰霄笑了起來,說道:「雲紫蘿不會去的!哈,你這句話也未免說得太輕率了,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去呢?孟兄,不是我向你誇口,對紫蘿的心意,恐怕我會比你明白得多!」

  孟元超本來想把他和雲紫蘿的秘密說出來的,但聽得宋騰霄這麼一說,只好又再忍住,說道:「我只是猜想而已。我想她們母女相依為命,紫蘿未必捨得離開她的母親。」

  宋騰霄聽了,不禁又哈哈大笑起來。

  孟元超有點著惱,說道:「宋兄是笑我猜得完全不著邊際麼?」

  宋騰霄笑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和紫蘿不過相處三年,我和她卻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對她的為人脾性,當然是比你清楚一些。你別看她文靜,就以為她是離不開母親的姑娘,其實她才不甘於過平庸的日子呢,她早就想到外面去闖一闖的了。她是既有溫柔的性格,又有俠義的心腸的。你懂了吧?」

  孟元超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懂了,懂了。但我還是不想前去邀她。」

  宋騰霄道:「你不好意思跑去求她,我替你去說吧。現在不過三更,紫蘿或許尚未就寢。你在這裏等,我去去就來。」

  孟元超淡淡說道:「好吧,你去試試也好。」

  霏霏的細雨尚在下個不停,宋騰霄懷著一顆火熱的心,冒著寒風冷雨,興沖沖地跑到雲紫蘿家中,將她叫了出來。

  想不到果然不出孟元超的所料,說到最後,雲紫蘿還是不肯答應和他們同去。

  他們並肩站在小庭院中的荼藤架下,雲紫蘿靜靜地聽他說話。簷角的風燈在風中搖擺,但借著微弱的燈光,還是隱約可以看得見雲紫蘿的神情和動作。

  雲紫蘿好像夢遊似的,定著眼神,呆呆地望著他,似乎是給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嚇著了,有點驚慌,又有點惶惑。偶爾也插上一兩句問話:「你不是元超叫你來的吧?」「哦,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嗎?」

  和他預料的反應完全不同,雲紫蘿沒有興奮,更沒有激動。

  宋騰霄說完之後,只見地上片片花瓣。原來是雲紫蘿一面聽他說話,一面不自覺地把一朵朵的薔蔽花揉碎了的。

  宋騰霄十分著急,問她:「你倒底是去呀還是不去?」

  雲紫蘿冷幽幽地說道:「我很想去,可惜我不能去。」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爹爹死了,我要陪伴母親。我捨不得離開她。」

  唉,這個答案也給孟元超料中了。

  「哼,我以為你是巾幗鬚眉,誰知你果然給孟元超說中,竟是個捨不得離開媽媽的姑娘!」宋騰霄從來沒有向她發過脾氣的,這次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雲紫蘿「嚶」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隨便你怎樣說我,從今之後,你不要再理我好了。」跑回臥房,「乓」的一聲就把房門關上了。

  宋騰霄在她窗下賠了許多好話。過了許久,雲紫蘿才停了哭泣,出聲說道:「你不要多心,我並不怪你。我們還是好朋友。我只是恨我自己不能去罷了。現在天快亮了,元超等得也恐怕不耐煩了,你還是趕快和他去吧!」

  做夢也想不到得到這樣的結果,宋騰霄也只能乘興而來,敗興而返了。

  現在回想起來,宋騰霄是十分的後悔了。

  後悔自己不該向雲紫蘿亂發脾氣,更後悔自己竟然那樣糊塗!

  他看看站在面前的楊華,心裏想道:「原來她在那個時候,肚子裏已經有了孟元超的孩子,當然怪不得她不能去了。」

  楊華吃飽了肚子,見宋騰霄如癡如呆地仍然站在原來的地方,動也不動,不覺有點惶惑,說道:「宋大叔,你不是說要帶我去找媽媽的嗎?」

  宋騰霄道:「不錯,我是要和你去的,但你剛剛吃飽,不宜跑路,再歇一會兒。」

  回憶的幔幕又再拉開了,由於楊華提起要找媽媽,他卻想到了三年前他回蘇州找尋雲紫蘿的一幕了。

  孟元超是和他說好了的,假如他的師父幸而不死的話,待他師父的傷好了,他們就可以回來。假如他的師父不幸而死,他們就要護送師父的家人到小金川去、因為小金川有一支抗清的義軍,義軍的領袖冷鐵樵和蕭志遠是他師父的好友。

  這就是說,假如沒有意外的話,少則半載,多則一年,他們就會回來與雲紫蘿重見的了。

  想不到這一去就是五年!去時是一對朋友,回來只他一人。而且當他重到雲家的時候,雲家門庭依舊,人面已非了。

  在那五年之中,他的生活是充滿緊張驚險的,緊張得有時候甚至使他無暇再想起雲紫蘿。

  他們從蘇州兼程趕去,到了祁連山,正好趕上和孟元超的師父訣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