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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楊大姑自知不敵,沉聲說道:「你恃強搶了我侄兒,你可不要後悔。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總有一日我要找你報仇!」

  蒙面人冷冷說道:「你雖然潑辣可憎,但罪不至死,我殺你做什麼?我一不怕報仇,二不怕和你講理。不錯。這孩子是你侄兒,但他還有比你更親的親人,我是為他的母親奪回兒子,和你到那裏理論,也不怕你!」蒙面人是腳步不停口中說話的,說到最後兩句之時,背影早已消失。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還是清清楚楚的送入眾人耳中。

  楊大姑頹然坐下,忽聽得岳豪叫道:「大師哥,你怎麼啦!」楊大姑回頭一望,只見閔成龍血流滿面,正在呻吟,原來他的面上插有十幾口梅花針。蒙面人反射回來的那一大把梅花針,有一大半給楊大姑打落,有一小半卻是插上了他的面孔了。

  大約因為梅花針份量很輕,插得又不深,所以閔成龍並不如何疼痛,不過由於心中害怕的緣故,還是不免呻吟。

  眾人剛才都把注意力放在蒙面人身上,蒙面人走後,方才注意及他。

  楊大姑正是滿懷氣惱,見他這個樣子,更是氣上加氣,說道:「人家沒有射瞎你的眼睛,已是對你手下留情了。幾支梅花針要不了你的命的。嚎叫什麼?虧你是掌門大師兄,也不怕在師弟面前丟臉。來,我給你醫。」

  閔成龍想道:「你只顧救你侄兒,卻不顧我。哼,你自己也給人家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不丟臉麼,卻來說我!」但聽得師姑給他治傷,心中有氣也是不敢哼一聲的了。

  楊大姑取出了一塊磁石,把閔成龍臉上的梅花針吸了出來,說道:「我這梅花針是沒毒的,你自己敷上金刨藥就行啦。」

  岳豪說道:「大師哥,我給你敷藥。」為了討好師兄,一面敷藥,一面說道:「還好,還好,針孔很細,傷好之後,不容易看出來的。」范魁忍著笑說道:「可惜大師哥這張英俊的面孔卻變作了麻子啦!」閔成龍怒道:「我變作麻子,你好得意麼?」范魁道:「不,我只是為大師哥可惜罷了。」

  閔成龍道:「師姑,弟子受辱,無關緊要。但小師弟給人搶去,卻是辱及師父英名,假如給人知道那人是從師姑你手中搶去的,那、那就更不好了。」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你不用拿話激我,我若不報此仇,也不叫辣手觀音了。」

  岳豪說道:「有師姑一力擔承,自是不愁此仇不報。不過有點棘手的是咱們都不認識這個蒙面人,連他的姓名也不知道。」

  楊大姑冷冷說道:「不知道不會打聽嗎?我雖沒見著他的面孔,可也見過了他的武功,總不至於沒有線索可尋的。好,你們慢慢尋找師父的拳經劍譜吧,我可要回家了。」

  閔成龍道:「師姑不多住兩天?該不是怪責弟子吧?」

  楊大姑道:「你不是急於報仇麼,所以我才要趕回去稟告傑兒的叔祖啊!」

  閔成龍大喜道:「他老人家已經回來了嗎?」

  原來齊世傑的叔祖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四海神龍」齊建業,齊建業不但本領高強,而且交遊廣闊,長年在外,很少回家。是以倘若要打聽什麼武林人物的來歷,向他請教,多半會得到答案。

  楊大姑似乎是嫌他問得多餘,根本不予理睬,齊世傑道:「叔公回來已經有十多天了,聽說不久又要出去的。」楊大姑道:「你已知道叔公不久就要外出,還在這裏多說閒話幹嘛?」齊世傑應聲道:「是。」背起行囊,便即跟在母親後面,離開舅舅的家。

  ***

  蒙面人此時也正在攜著楊華疾走,但走的方向卻與楊大姑母子不同。他是向著楊家屋後的山上走去,去找尋楊牧的墳墓的。

  他打敗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辣手觀音」楊大姑,絲毫也不覺得高興,心中只是一片茫然。因為他的兩個問題還是未曾得到解答,楊牧究竟是真死還是假死?雲紫蘿也不知如今是在何方?

  楊華給他牽著小手跑路,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只聽得耳邊呼呼風響,兩旁樹木不住後退,心裏又是高興,又是有點害怕。忽覺身子一輕,原來是蒙面人抱起他跳過一道山澗,楊華禁不住「呀」的叫了一聲。

  蒙面人將他輕輕放下,微笑說道:「嚇壞了你吧?」

  楊華道:「好玩得很,一點也不害怕。叔叔,你的輕功真好,比我爹爹還好。你是什麼人?」

  蒙面人道:「我姓宋。我是你媽媽的好朋友。你叫我宋大叔就行了。」

  楊華道:「宋大叔,咱似現在是去那兒?」

  蒙面人道:「你這次跟我出門,以後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我帶你去和你爹爹告別。」

  楊華小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說道:「你不是說要和我去找媽媽的麼?」

  蒙面人道:「不錯。但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著你的媽媽,所以我想讓你先向爹爹辭行。」

  楊華道:「但爹爹也早已不見了啊,你找得著他嗎?」

  蒙面人道:「我是帶你到他墳前磕頭,你爹不是葬在後山嗎?」

  楊華道:「不,你到那裏也是見不著他的。」

  蒙面人笑道:「當然是見不著他。你不明白,你跟著我走就好了。」他只道是小孩子不懂事,卻不知墳墓早已掘開,楊華是因為早已知道棺村裏沒有他的爹爹,才這樣說的。

  楊華給他拉著飛跑,不敢分神多說,只是接連說了兩聲:「好,跟你,跟你!」

  蒙面人心裏想道:「這孩子已經七歲,還是這麼不懂事。倘若找不著雲紫蘿,我可是自討苦吃了。」

  但隨即又想道:「雲紫蘿失了孩子,一定非常傷心。總得有一個人來做這件傻事,替她把孩子先帶出去,然後慢慢找她。孟元超不來,只有我宋騰霄來做這一件傻事了。」

  忽地他想起了楊大姑罵他的說話,心中不覺苦笑,又再想道:「那潑婦說我是她的舊情人,我倒希望是的。只可惜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她的芳心何屬。當然她是不甘願嫁給楊牧的,但卻不知道她真正喜歡的人是我呢還是孟元超?」

  心海波翻,塵封的往事有如沉渣泛起,霎時間都湧到了心頭了。

  二十年前,當雲紫蘿還是梳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的時候,他們就是好朋友了。因為他們同往在一個村莊,兩人的父親也是極好的朋友。

  雲紫蘿是從外地搬來蘇州的,後來他才知道雲紫蘿的父親是一位隱姓埋名的武林高手,少年時闖盪江湖,和他父親曾經有過好幾次共同患難的交情。他之所以搬來蘇州,或許就是因為老年寂寞,想和老朋友住在一起的緣故。

  後來兩人的父親相繼謝世,但兩家交誼仍然如故。虎丘山上,姑蘇台畔,他和雲紫蘿不知曾消磨過多少個月夜花朝?雲紫蘿把他當作哥哥,他也把雲紫蘿看成妹妹。兩小無猜,這句話用在他們身上當是再也恰當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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