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遊劍江湖 | 上頁 下頁


  閔成龍有點感到尷尬,師父的棺木還停在靈堂,自己就去搜查師父的遺物,似乎有點說不過去。正自躇躊,岳豪說道:「事有緩急輕重,咱們做弟子的固然應該守靈,但師父的拳經劍譜更是應該及早找出來的好。師父也是想咱們替他光大門戶的,萬一失了,他在九泉之下,也是難以瞑目啊!」

  過了大半個時辰,閔、岳二人方始出來,臉上都是一派狐疑的神氣。閔成龍道:「師娘,書房裏沒有找著。請問拳經劍譜那裏去了?」

  雲紫蘿蹙眉說道:「你這麼說倒好像是我吞沒了。你們也知道的,我不懂武功,要來何用?」

  岳豪說道:「師娘多疑了,我相信大師哥絕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麻煩師娘給他找找。」閔成龍連忙點頭,說道:「對,對。我正是這個意思。」

  雲紫蘿沒有答話,淚珠兒卻從眼角滴下來了。楊大叔說道:「現在正要出殯,陰陽師選定了這個時辰的,讓你師娘葬了你的師父,明天再給你們找吧。今晚我們也還在這裏陪你師娘的,料想不至於就有人把它偷走。你們不放心,今晚也可以在這兒呀。」

  閔成龍面紅耳熱,說道:「對不住,我不知現在就要出殯,打擾師娘了。」岳豪卻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不待師父的姐姐和外甥回來,就出殯麼?」

  楊大叔道:「你師父生前厭惡繁文縟禮,死後自該讓他早日入土為安。他姐姐回來,倘有閒言,叫她問我好了。」楊大叔是死者的長輩親屬,有他出頭作主,楊門弟子縱有腹誹,也就不便再說了。

  當下眾弟子扶棺出殯,墳地就在楊家屋後的山上,墓穴早已掘好,墓碑亦已豎立,是雲紫蘿親手寫的衛夫人體娟秀隸書。十多個工匠守在那兒,只待棺材放下,便可將墳墓「合龍」。

  九尺桐棺,一坯黃土,生前曾縱橫江湖威震南北的名武師就此長埋。雲紫蘿抱著愛子,痛哭夫君,在墓旁幾乎暈厥。

  岳豪心裏想道:「才不過兩天功夫,就樣樣準備好了,還有心情書寫墓碑呢!哼,哼,也虧她哭得出這副眼淚。」不覺發出了一聲冷笑。剛才他在靈堂裏的冷笑是無聲的,這次卻忍不住笑出聲來了。聲音雖然並不響亮,在他身旁的閔成龍已聽得清清楚楚。幸好此時正是一片哭聲,他的笑聲夾在哭聲之中,除了閔成龍這個「有心人」之外,旁人可沒有留意聽他。

  閔成龍愕然回顧,岳豪低聲說道:「大師哥,今晚請你到小弟家中,小弟有事奉告。」說話之時以袖掩面,說完了話,便哭起來。閔成龍暗暗好笑,心裏想道:「我這師弟倒是和師娘旗鼓相當,大家都會假戲真做。」

  ***

  三更時分,閔成龍依約來到岳豪家中,只見除了赴保定報喪的方亮之外,眾人都已在座。閔成龍道:「原來你已約齊了同門了。要商議什麼事情?」

  岳豪道:「正是有關師父這次暴斃之事,要請大師哥給我們作主張。」

  閔成龍道:「你好像對師娘有點不滿,是麼?」

  岳豪冷笑道:「豈止不滿,依我看來,恐怕師父就是給師娘害死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吃了一驚,四弟子范魁是忠厚老實的人,忙道:「二師哥,沒有證據,可莫亂說!」

  岳豪又冷笑道:「證據沒有,蛛絲馬跡,卻是處處可尋。我先問你,你見到師父的遺體麼?」

  范魁道:「沒有。那天一早,我來到師父家中,棺材已經釘上蓋了。」

  岳豪道:「著呀!請問為什麼要這樣急於釘上棺蓋,不讓我們瞻仰遺容?」

  范魁道:「楊大叔恐怕師娘太過傷心,故此師父死後,便即封棺,不想讓她再見。同時也是恐怕天氣熱,會有屍臭。不過我雖沒有見著師父遺體,五師弟、六師弟那晚卻是在場的。」

  閔成龍道:「鵬舉,聯奎,那晚師父暴斃,師娘是不是立即就叫你們進去?師父的面色怎樣,有無瘀黑?七竅有否流血?」

  宋鵬舉、胡聯奎不過是兩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給大師兄這一連串的問話嚇住了,五弟子宋鵬舉訥訥說道:「我當時又害怕,又傷心,沒、沒看清楚。後、後來師娘就叫我們去叫楊叔公了。」六弟子胡聯奎道:「我當時只知道哭,也、也沒想到要去看個清楚。」

  閔成龍斥道:「真是兩個糊塗蛋。」岳豪說道:「不過由此也可證明師父之死甚是可疑了。第一,我們幾個人誰都沒有審視過師父的遺體,甚至他們這兩個不懂事的孩子,師娘也要趕快差遣他們出去。第二,從逝世到出殯不過三天,何必這樣著急,是不是作賊心虛?請你們想想。」

  范魁說道:「師娘哭得那麼傷心,你們都見到了,這總不會是假的吧?」

  閔成龍冷笑道:「焉知這不是掩人耳目,做作出來!」

  岳豪卻正容說道:「一點不錯,正是假的。」

  范魁詫道:「你怎麼知道?」心想:「你可不是師娘肚裏的蛔蟲。」

  岳豪說道:「我當然知道。這是翠花告訴我的,絕不會假。我偷偷問過她,她說師娘只在靈堂裏才哭,回到房裏,就半點眼淚也沒有了。還有,師娘每餐都是吃兩碗飯的,師父死了,她這幾天,每餐也仍然是吃兩碗飯!」

  翠花是服侍雲紫蘿的丫頭,也頗有幾分姿色。但卻不是雲紫蘿從娘家帶來,而是岳豪拜師之時,買了這個丫頭送給師娘,以求討好師父的。

  范魁說道:「翠花為什麼只和你說,不和我說?」

  閔成龍聽他這麼一問不覺失笑,說道:「四師弟,我只知道五師弟六師弟這兩個弟子糊塗,不料你比他們還要糊塗!你怎麼能和二師哥相比,他和翠花是早就有勾搭的。」

  岳豪說道:「大師哥,取笑了。」話雖如此,卻不禁露出得意的神態,接下去說道:「為了探查真相,小弟也不能不用一點手段。實不相瞞,翠花給我哄得服服貼貼,什麼話都肯和我說的。她還說呢,你別以為師娘是和師父十分恩愛,那是做給外人看的。背地裏師娘卻是鬱鬱寡歡,她從沒有見過師娘獨自和師父相對之時露過笑臉。倒是有好幾次聽見師娘在房間裏偷偷哭泣。」

  閔成龍裝作恍然大悟的神氣,一拍大腿,說道:「我明白了,師娘一定是嫌師父是個粗魯武夫,不懂溫柔。更說不定她還另有心上人呢!」

  范魁忍不住說道:「師哥,在沒有找到她謀害師父的證據之前,師娘畢竟還是師娘。師尊如父,師娘如母,大師哥,你這個話,這個話——」他本來想指責閔成龍不該污蔑師母的清白,但因在大師兄積威之下,終是不敢直言無忌。給大師兄雙眼一瞪,底下的話就嚇得縮回去了。

  閔成龍怒道:「我的話怎麼樣,你聽了不舒服是不是?你要做雲紫蘿的孝順兒子,你儘管去做吧,可不要拉上我們。不過恐怕你的年紀未免大了一點,做她的、做她的弟弟倒是差不多。」他本來想說「情郎」二字的,看見范魁一副惶恐的神氣,又覺得自己不該太輕薄,有失掌門師兄的身份,這才改為「弟弟」的。

  岳豪冷笑道:「你口口聲聲師娘師娘,叫得好親熱,怪不得雲紫蘿平日那樣疼你。」

  范魁說道:「兩位師兄且莫生氣,小弟並非偏袒師娘,不過是據理直言罷了。二師哥剛才說的那幾點可疑之處,充其量也確實不過只是『蛛絲馬跡』而已,似乎還不能拿來當作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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