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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馮琳早已疑心金世遺尚活在人間,也已疑心到了那晚在邙山玄妙觀上大鬧之時,那個神出鬼沒、暗中助她,後來又將谷之華攜走的人就是金世遺,甚至她還猜度金世遺和谷之華也許都在襄陽。

  馮琳曾親眼見過金世遺和厲勝男、谷之華親熱的情景,對金世遺已是極為不滿,好在她的女兒和鍾展日益親近,婚事可期,這時,在馮琳的心目之中,鍾展當然要比金世遺更為可靠,她也願意女兒和他能夠成為夫婦了。

  因此,她甚怕枝節橫生,若是給女兒知道了金世遺仍在世間,甚或在襄陽見到了金世遺,那麼,她和鍾展的婚事定然告吹,而且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事來!所以她才極力勸阻女兒,不惜親自代她去走一趟。她準備到了襄陽之後,若是見著金世遺,就把金世遺罵一頓,警告他不可再招惹自己的女兒;若然見不著金世遺,只見著谷之華的話,她也要對谷之華勸告一番。要知馮琳和她的姐姐馮瑛,當年與呂四娘合稱「江湖三女俠」,呂四娘居長,就等於她們的姐姐一般,馮琳認為:為了愛惜呂四娘的唯一弟子,她應該對谷之華揭穿金世遺的「假情假義」,勸告她不可再上金世遺的當。

  果然,她到了襄陽,只見著谷之華。但她們還未來得及深談,第二天就來了程、林、路、白等人,令谷之華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要知谷之華為了她父親的事情,尤其是那次在邙山調解失敗之後,她早已意冷心灰,這才回轉襄陽,決心奉養義母終老的。然而,創傷尚未過去,她的掌門師姐已接連派人來催她回去,最後甚至差遣了程浩、林笙兩位大師兄用金牌來宣召她!

  當時,谷之華接了金牌,當真是左右為難,肝腸寸斷!雖然程浩、林笙未曾說出曹錦兒要她接任掌門的命令,但她已隱約猜到了曹錦兒有這個意思。雖然,她對孟神通早已斷了父女之情,可是,他終究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要是接任了掌門,那即是要把生父變成死敵!谷之華可以不理她父親的事情,甚至任何人將她的父親殺死,那也是他罪有應得,谷之華都可以不聞不問。但若要她統率同門,與生身之父拚個你死我活,那卻是她不忍做的!

  韓夫人沒有子女,對谷之華是愛逾骨肉,當然也希望她伴著自己,但谷之華是邙山派的弟子,現在邙山派的掌門用她師父所傳下的金牌來召她,武林中人最講究尊師重道,韓夫人也不敢自作主張,將她留住。

  當晚兩母女商量再三,躊躇莫決。馮琳知道了這件事情,她是個最愛管閒事的人,一方面為了她的女兒(在她女兒結婚之前,她不願意女兒和谷之華見面,免得洩漏了金世遺在生的消息。)一方面為了要替谷之華解決難題,竟然想出了一個「怪招」,把事情攬到自己的身上,當晚就把程、林二人點了穴道,又要谷之華佯作「失踪」,谷之華別無他法,而且馮琳又是個說了就做、不計後果的人,谷之華只好聽從她的擺佈。

  馮琳替谷之華應付了這件事情,又用了一個晚上,勸谷之華從此不可再理會金世遺。其實不須馮琳這樣過份的「熱心」,谷之華對於金世遺也早已心似寒灰了。在邙山玄妙觀之夜,西門牧野派人偷襲,金世遺將她救到石窟,厲勝男突然出現,她親眼看到金世遺為了厲勝男的緣故,停下了向她追踪的腳步,而且把厲勝男攬在懷中!(她可不知厲勝男是用自斷經脈的法子阻止了金世遺去追她的。)不過,由於馮琳這一番「熱心」相助,不啻加重了金世遺「寡情薄義」的罪惡,也加重了對谷之華的刺激,谷之華第二天便病倒了。

  翼仲牟到來的時候,谷之華的病雖然已有起色,但尚未完全恢復,她聽得丫鬟報道丐幫幫主來到,強自支撐,悄悄出來偷聽,正聽得翼仲牟後半段的說話!

  她聽到了曹錦兒重病垂危,渴望在臨死之前見她一面;她聽到了翼仲牟用她師父的名義,以大義相責,要求她回去共同應付本派的危難;她到底是受過呂四娘多年熏陶的人,聽到這裏,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終於跑出來和師兄相見!

  翼仲牟道:「谷師妹,我的話你既然都聽到了,那麼你意下如何?明天可以和我們同走麼?」

  谷之華道:「我聽師兄的吩咐,不過我得把話說在前頭,我非常感激曹師姐的厚意,但掌門人我卻是不敢當的。請翼師兄先向曹師姐講個明白。」

  翼仲牟微笑道:「你放心,曹師姐決不會讓你難為。接不接任掌門,到時再慢慢商議吧。」

  馮琳這才知道翼仲牟並非責怪師妹違抗金牌宣召,而是奉了曹錦兒之命,仍然要請谷之華回去接任掌門。馮琳聽得谷之華一口答應隨師兄回去,有點不高興,淡淡說道:「原來你們兩人早已講妥了,這倒是我多事了。」

  頓了一頓,面向谷之華續道:「接任掌門倒不打緊,只是你的精神尚未完全恢復,到時怎能應付那場大戰?」

  谷之華怔了一怔,問道:「什麼大戰?」

  馮琳道:「你尚未知道嗎?孟神通已約好了日期,下月十五,就要到少林寺去與咱們一決雌雄。你的曹師姐現在少林寺,你這一去,正巧趕上。」

  谷之華陡然一震,面色灰白,翼仲牟忙道:「這次有唐大俠主持,必操勝算。曹師姐她在病中是決不會出場的。你要是不想參與,到時也可以避開。或者咱們早兩天趕到,你和曹師姐會面之後,可以先回邙山。道璘他們在那裏看守你師祖、師父的墳墓,你去幫忙他們也好。」

  谷之華心頭一陣陣作痛,用力扶著几案,這才支持得住。金世遺藏身在樹上,居高臨下,屋內各個人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也禁不住為谷之華傷心,暗罵馮琳多事。但轉念一想,要是馮琳現在不說,待到谷之華趕到少林寺才知道,那她所受的刺激就更大了。現在谷之華及早知道,去與不去,還可以由她決定。

  谷之華的腦海裏出現了兩個場景,一個是曹錦兒躺在病榻上,嚥著最後一口氣,眼睛尚未閉上,定要等待自己到來;另一個場景是孟神通在耀武揚威,各正派人物紛紛向他咒罵。前一個場景令她感到心中何忍;後一個場景令她感到恥辱難堪;當真是去也難不去也難。就在她柔腸寸斷,心亂如麻之際,她聽到翼仲牟提起她師父的名字,師父的音容笑貌登時如在眼前,師父一生為國忘家,何曾有片刻只想到自己?思念及此,谷之華好似增加了勇氣,突然抬起頭來,說道:「本派既是面臨危難。曹師姐又在病中,於情於理,我都該隨師兄回去。好,到時如何,我聽翼師兄的安排便是。」

  翼仲牟吁了口氣,回過頭來,冷冷地望著馮琳。

  馮琳道:「你瞪眼睛、吹鬍子作甚?敢情是要向我興問罪之師麼?」

  翼仲牟道:「不敢,只是想請問程、林二人何事冒犯了你馮女俠,請你說出來,好讓我處罰他們。」

  要知馮琳與邙山派雖然淵源甚深,但她出手點了程、林二人的穴道,等如掃了邙山派的面子,這是犯了武林大忌之事,故此翼仲牟非要她賠罪不可。

  翼仲牟不愧是一幫之主,說的話毒辣之極,並非直接向馮琳問罪,而是反過來問馮琳他的這兩個師弟有什麼罪,要是馮琳答不出來,那就得自認理虧了。

  馮琳想不到翼仲牟如此認真,頓然間給他問住,眼看就要翻臉,谷之華忽地跪倒地上,向師兄磕了一個響頭,說道:「這都是我的過錯,我因為當時不想回去,所以才請馮姑姑用這個法子替我暫時應付,我願意領受本門家法。」

  其實當時全是馮琳的自作主張,谷之華只是聽她擺佈而已。

  翼仲牟當然知道這是師妹為了替馮琳解圍,故意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但既然有本派的弟子出頭認錯,便不能再遷怒外人,這樣一來,反而令他為難了。

  韓夫人道:「好在程、林兩位雖然穴道被封將近一月,身體卻是絲毫無損,穴道一解,便可以恢復如初。他們是我的客人,要是翼幫主有所責怪的話,請責怪我吧。」

  翼仲牟趁勢收科,將谷之華拉起,說道:「看在你義母的份上,事情已經過去了,便算了吧。馮女俠,現在可得麻煩你給我那兩個不中用的師弟解穴了。」

  馮琳甚是尷尬,輕輕哼了一聲,就在這時,忽聽得屋子外面有輕微的聲響,馮琳正在氣頭,罵道:「又有小賊來找死了!」

  抓起一把棋子,使出天女散花手法,用力向外面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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