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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那老婆婆陡地一驚,似乎是害怕什麼似地,嚇得說不出話來,那老公公顫聲說道:「大人請、請坐,我、我就去倒茶。」

  金世遺這才注意到厲勝男衣裳上染有血污,心中想道:「這兩位老人家見我們是軍官打扮,身上又有血漬,難怪他們著慌。」

  金世遺取出一錠銀子,笑道:「我知道有些公差,總是白食人家不給錢的,我們卻不是那號人。這錠銀子你先拿去,酒錢菜錢,慢慢再算。嗯,你可有什麼送酒的菜?」

  這老頭兒開了幾十年的茶鋪,還從未見過一個軍官像金世遺這麼和氣的,他望著那錠白花花的銀子,哪裏敢接,連連說道:「沒有這個規矩,沒有這個規矩!你老賞面,肯到我的小店喝茶,我哪還能收你的銀子?而且東西也還未曾端來,要是你老體恤我們,吃過之後,再隨便賞幾個小錢吧。」

  金世遺笑道:「你有你的規矩,我也有我的規矩。別人是先吃東西後付錢,我卻是先付錢後吃東西的。你要是不收,就是把我們與那些魚肉鄉民、白吃白喝的混賬王八蛋官差同樣看待了,你先收下吧,待吃過了,再慢慢算賬不遲。」

  金世遺再三相強,老頭兒只好先收下他這錠銀子,說道:「小店可沒有什麼東西,只有昨天賣剩的一盤滷牛肉,拿來給你老送酒可成?」

  金世遺笑道:「成,成,我喜歡吃滷牛肉。」

  經過這麼一來,那老婆婆的恐懼也漸漸消除了,金世遺和他們聊天,知道他們本來有一對兒女,女兒已嫁,兒子在五年之前被拉夫,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因此只剩下他們兩老管這家茶鋪,茶鋪後進有一間小房,用門簾隔開,做他們的臥房。

  待那老頭兒再去倒酒的時候,厲勝男悄聲笑道,「好容易才使得這兩個老傢伙不怕我們,可是等下子我們上路,大路上人來人往,我這身染著血污的衣裳怎見得人?」

  金世遺笑道:「你改了半個多月的裝束,想來也是很不舒服的了。」

  厲勝男道:「正是呢,改扮別的身份還好,扮成一個軍官,鄉下人見了都是又憎又怕,那還有什麼意思?」

  金世遺笑道:「很好,很好!」

  厲勝男道:「別人正不舒服,你還說什麼很好?」

  金世遺道:「你知道了叫人害怕對自己也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那不是很好麼?」

  正在閒聊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有兩騎馬停在路邊,騎馬的是兩個佩有腰刀的壯漢。一個說道:「好極了,這家茶鋪還兼賣酒菜的呢,咱們且進去歇歇喝上兩杯。」

  金世遺聽得聲音好熟,定睛一瞧,認得是邙山派第三代的弟子,曹錦兒的師弟白英傑和路英豪,他們的父親也就是當年在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江南七俠中的白泰官和路民瞻。

  這兩個人都是曾經和金世遺交過手的,但現在金世遺已改了容貌,他們卻認不出來。

  白英傑眼光一瞥,見有兩個軍官在座;他是個比較謹慎的人,躊躇一下,說道:「路賢弟,咱們趕路要緊,喝兩碗茶算了吧。不要多耽擱了。」

  路英豪道:「忙什麼?這裏離京城只不過四五十里,索性在這裏吃點東西,然後一口氣趕到北京吃午飯。何況,師姐……」

  說到這裏,忽地打住,原來是白英傑狠狠地捏了他一把。

  路英豪雖然較為魯莽,經這一捏,也立即會意,心中想道:「師兄也太謹慎了,這兩個鳥軍官也用得著怕他們麼?」

  不過,他素來敬服師兄,當下不敢多話,就在茶鋪門前討了兩碗茶喝,付了幾文茶錢,便匆匆走了。

  厲勝男認不得白、路二人,笑道:「這兩個人看來武功不弱,卻怎的一見咱們便慌慌張張地走了?莫非他們是背著重案的江洋大盜,避忌公門的人?」

  金世遺卻是疑雲暗起,想道:「聽他們的語氣,似乎是已經知道了曹錦兒的下落,說不定唐大俠前往京師營救曹錦兒之事,他們也知道了。不過,既然有了唐大俠去營救,還何須他們冒險進京?莫非是邙山派另外發生了嚴重的事情,他們急著要去會見掌門師姐?即算見不著師姐,也一定要見著唐曉瀾?」

  厲勝男笑道:「你在想些什麼?」

  金世遺忽地也捏了她一下,指頭稍稍用力。厲勝男「哎喲」一聲叫將起來,金世遺叫道:「不好,不好!你的傷口又發作了麼?」

  厲勝男何等機靈,知道他定有用意,立即呻吟道:「是啊,我不該喝了半杯酒,傷口又裂開了,哎呀,痛得好厲害,不能再走啦!這怎麼辦?這怎麼辦?」

  茶鋪這對老夫婦心地甚好,急忙走過來道:「要不要躺一會兒?」

  金世遺道:「正是不敢啟齒。我們昨晚去捕盜,強盜非常厲害,我這位兄弟反而受了傷,好在不是致命的傷。不過,現在不能走動,正想借你們的房間躺一躺,我到前面市集抓藥,馬上回來。」

  那老頭兒道:「行。前面不過三四里路,就有市集,你趕快抓藥回來,我給你煎。」

  金世遺扶了厲勝男進那間用門簾隔開的臥房,說道:「你們出去招呼客人吧,我給他先換敷金創藥,不必勞動你們兩位老人家。那錠銀子,你也不必找了,就當作房錢吧。」

  厲勝男待他們走後,立即問道:「世遺,你這是鬧什麼玄虛?」

  金世遺笑道:「我給你去買一套衣裳,你也該回復本來的面目了。」

  厲勝男道:「這敢情好。不過,恐怕你還有別的事吧?」

  金世遺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你,我瞧那兩個人有點可疑,想看一看他們是什麼路道。反正你也要運功療傷,這間房正合你用。我去去就回。」

  其實,他還是瞞了厲勝男,他是早已知道了白、路二人的身份的。

  厲勝男微笑道:「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獨自跑的,好,你去吧!」

  聽她的語氣,她顯然已知道了金世遺有些事情還瞞著她。金世遺不由得感到有點內疚於心,想到她病傷未癒,幾乎要打消了去追踪那路、白二人的念頭,但另一個人的影子卻在吸引著他,再想到厲勝男有寶劍防身,又有許多歹毒的暗器,雖然功力未曾恢復,但對一般的武林高手,已儘可應付裕如,這樣一想,他好像找到了為自己辯解的理由,終於放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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