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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渺渺芳蹤無覓處 重重疑案費思量(3)


  金世遺吃了一驚,心道:「好俊的輕功,後面這個也還罷了,前面這個真是輕如片葉,落地無聲,若然只論輕功,只怕孟神通還比不上他!」金世遺屏息呼吸,在繁枝密葉之中瞧出去,後面那人正是日間所遇的那個富豪模樣的胖子,前面那個有著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冷森森的令人感到幾分鬼意,金世遺暗自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姬曉風。怪不得他偷了我一張人皮面具,敢情是要扮鬼來嚇唬谷老大的!」

  心念未已,跟著又是兩條黑影越過牆頭,在金世遺眼中,這兩個人的輕功可差得多了,不但有衣襟帶風之聲,甚至可以聽得出他們粗重的呼吸氣息,在他們將落地的時候,姬曉風輕輕將他們一帶,這才沒有弄出聲音。金世遺認得他們就是富豪的那兩名隨從。其實以一般的江湖人物而論,這兩個人的輕功也不算差了,不過,與姬曉風比較,那當然是相形見絀。

  姬曉風游目四顧,擺了擺手,表示四下無人。原來姬曉風耳目非常靈敏,只要有些微聲息,他就能聽得出來。這也是金世遺為什麼要屏息呼吸的原故,金世遺暗自好笑,冷眼旁觀,看姬曉風搗什麼鬼。

  只見姬曉風作了幾個手勢,指一指園中央的一棟房子,隨即便獨自離開,一溜煙似的直奔穀家正屋。

  金世遺懂得黑道上的「手語」,姬曉風那幾個手勢「說」的是:「你去絆住那個老太婆,我去找人。」

  金世遺本來要跟蹤姬曉風的,轉念一想:「不如先去瞧瞧谷老太太吧,這胖子的真實武功在姬曉風之上,只怕谷老太太對付不了他。反正姬曉風總要與他們會合的,就是讓他偷了穀家幾件東西也算不了什麼。」

  那富豪帶了他那兩個隨從,上了瓦背,金世遺悄悄跟著他們,那房子裡透出一點燈火,富豪模樣那個胖子舉動卻十分輕靈,用了一個「倒卷珠簾」的姿勢,掛著簷角,偷偷向下張望。那兩個隨從則擠在一起,從屋頂中央所開的嵌著玻璃的小天窗望進去。金世遺就伏在他們的旁邊,而且輕輕地揭開了一片瓦,這兩個傢伙竟然絲毫沒有發覺。

  金世遺早就聽出了屋子裡有兩個人在下棋,心裡正自好笑:「韓夫人也算得女中英傑,怎的這兩個笨傢伙在天窗上偷看,她都沒有發現?居然還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下棋。」不料一看之下,金世遺也不禁大吃一驚,卻原來和韓夫人下棋的竟是馮琳,當真是大出金世遺意料之外!金世遺定了定神,心中想道:「怪不得韓夫人絲毫不加戒備,卻原來有馮琳在這兒!」

  只聽得馮林笑道:「韓大姐,你這一著好厲害,我沒法解救,只好和你打劫了!」(按:「打劫」是圍棋的一個術語,在彼此可以互吃的情況下,己方的子給對方吃去之後,須等待一著,才可以將對方的子吃回。因此這一著必須找對方的要害攻擊,使對方不能不應。這便叫做一個「劫」。)韓夫人道:「哪裡有劫給你打?」馮琳道:「莫忙,莫忙,哈,我找到啦,瞧,我打給你看!」

  她的手心本來扣著幾粒棋子,說到一個「打」字,驀地將棋子一甩,馮琳的「摘葉飛花」功夫,何等厲害,一花一葉,亦足以致人性命,何況是比花葉堅實得多的棋子,只聽得刺耳的破空之聲,向上打的兩粒圍棋子竟然力透瓦背,正正打中伏在屋頂中央向天窗偷看的那兩個人,「撲通」連聲,登時都跌了下來。

  那個胖子的武功卻極為了得,見馮琳把手一揚,立刻腳尖一松,「咯」的一聲,竟然施用「頭錘」,破門而入,但饒是如此,他的屁股也給那枚棋子打中,雖然皮粗肉厚,但給棋子擦過,也有如刀剜一般。

  那胖子怒吼道:「好狠的賊婆娘,我與你拼了!」聲到人到,腰帶一揮,便向馮琳撲去。他的腰帶是用白金所煉的軟劍。

  馮琳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惡商賈商浩,這次買賣你可要吃虧啦。」說罷也解下她的束腰綢帶,向那胖子卷去,一面笑道:「綢帶換金帶,這利錢可算不錯。」

  原來那胖子姓商名浩,因他生得肥頭大耳,又是姓商,在江湖上常以富商的身份出現,所以得了一個綽號叫做「惡商賈」。那兩個隨從是他的徒弟。

  馮琳揮動綢帶,夭矯如龍,呼呼風聲,威力竟似比商浩的那柄白金軟劍還強三分,商浩雖然暴怒如雷,卻只有招架的份兒。

  金世遺不想給馮琳見到,心中想道:「馮琳大約總得過了十招,才可以把這胖子收服,我趁這機會先去瞧瞧姬曉風搗什麼鬼,看他要找的是什麼人?」

  金世遺跟著姬曉風剛才所走的方向,奔向谷家正中的那棟大屋,但見屋內的門戶盡都打開,有好幾間房子裡都站著一個丫鬟,目光呆滯,紋絲不動,有如泥塑木雕,這當然是姬曉風所幹的把戲。金世遺心道:「姬曉風果然是個老賊,準備馮琳和韓夫人趕來,讓他們先要救人,先要查問,這樣他便可以贏得時間,可以從容找人了。」

  金世遺已經知道是誰幹的,所點的又並非致命的穴道,不必急於施救,便逕自穿房入室,不久,便在一間房子外面,聽到了姬曉風的聲息。只聽他自言自語道:「真倒楣,不見師妹,卻見了這兩個病鬼。」

  金世遺好生奇怪,心中想道:「姬曉風口裡的師妹,指的當然是谷之華。孟神通已差遣項鴻和郝浩到過此間窺探,難道谷之華失蹤的消息他還不知道嗎?何以聽姬曉風的口氣,好似認定了之華還在穀家似的?」

  房間裡有兩張臥榻,躺在左手邊的是程浩,右手邊的是林笙,還有一個丫鬟,已給姬曉風點了穴道,這個丫鬟,正是日間不肯給金世遺開門的那個丫鬟。

  姬曉風游目四顧,自言自語道:「找不到人也得拿一點東西,總不能空手回去。」在那丫鬟身上摸了一會,摸了一方手絹,展了開來,湊到鼻端一聞。笑道:「好香,好香!」姬曉風戴的是人皮面具,那丫鬟又怕又羞,渾身顫抖,滿面通紅。

  金世遺瞧那丫鬟的窘態,心裡發笑:「誰叫你日間對我這麼凶,且讓你吃姬曉風一點苦頭。」他心裡一想發笑,便透出了一點聲息,姬曉風倏地回頭,一個「誰」字還未曾出口,已給金世遺一把抓住。

  金世遺笑道:「你偷了我的東西,又到這裡來戲弄人家的丫鬟,我也得讓你吃點苦頭。」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剝了他的面具,信手又點了他的穴道。

  金世遺扶起了程浩仔細審視,程浩口中發出「荷荷」的聲音,眼發青光,狀若白癡,林笙也是如此,金世遺大吃一驚,原來這兩個人也是給點了穴道的,「點穴」這種功夫本來不足為奇,奇在連金世遺也看不出是哪一家的手法,急切之間,竟是無法解開。而且照一般的情形,穴道若被封閉在十天以上,武功多高,元氣也要大受損傷,而這兩個人的脈象卻並不顯出什麼異狀,可見這是一種極為奧妙的邪派點穴功夫。

  金世遺沉思了一會,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西藏紅教的點穴手法?」他所得的喬北溟那半部武功秘笈,羅列了正邪各派的點穴手法,以及各種解穴的功夫,只有紅教密宗的點穴,秘笈上只是提到所受者的幾種症狀,對他的手法和解穴之道,卻付闕如,想是當年的喬北溟也未參透出來。而秘笈上所載的症狀,其中有一兩點正與程、林二人所顯露的相同。

  金世遺心道:「奇怪,紅教密宗中的幾個武學大師從來不理外事,而且程、林二人在武林中的身份也是微不足道,他們豈能幹這樣的事情?」心念未已,忽聽得外間似有聲響,金世遺急忙躲到帳後,只見馮琳和韓夫人走了進來。馮琳一見姬曉風便罵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小賊!」

  去年馮琳母女在冰宮作客的時候,姬曉風替孟神通送信,邀唐經天夫婦赴邙山之會,曾順手牽羊,就在馮琳的眼皮底下,偷去了她女兒李沁梅的一根玉釵;馮琳記起前仇,將他抓住,信手便打了他一記耳光。姬曉風早已被金世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有自歎倒楣。

  馮琳這記耳光,打腫了姬曉風半邊面孔,見他仍是紋絲不動,以馮琳的武學修為,當然立即察覺他也被人點了穴道,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金世遺屏息了呼吸,馮琳聽不出些微聲息,而且她也料不到還有人躲在房中,當下唯有先替姬曉風解開穴道,再審問他。

  豈知金世遺用的是毒龍尊者所傳的獨門點穴手法,馮琳在急切之間,也解不開他的穴道。不過馮琳懂得紅教密宗的一種功夫,能夠以本身真力震盪對方的奇經八脈,使對方的穴道自解。

  不過這種解穴之法極為霸道,身受者的穴道雖然可以解開,元氣卻要大受損傷,所以上次在邙山會上,谷之華被她的父親點了「隱穴」,馮琳便不敢用這個方法替她解穴。

  現在馮琳要取得姬曉風的口供,姬曉風不比谷之華,馮琳對他當然不必有什麼客氣,她用其他的解穴方法,試了幾次毫不見效之後,眉頭一皺,手掌一抬,冷冷說道:「好,反正你是一個小賊,殘廢了也是活該。我不要你的性命,只叫你今後不能再偷東西。」

  金世遺聽得馮琳如此說法,知道她是要用殘酷的方法為姬曉風解穴,禁不住心頭一凜,一來他怕姬曉風說出他來,二來他對姬曉風也有幾分愛惜,心中想道:「姬曉風雖然是孟神通的弟子,但卻並無大惡。而且江湖上有這樣的一個妙手神偷,也可以平添許多熱鬧,毀了他那不是大煞風景麼?」

  這時,韓夫人已替那丫鬟解開了穴道,那丫鬟抖抖索索的說道:「房間裡、還有、還有一個人!」

  馮琳的手掌將拍未拍,聽了這話,陡然一驚,就在這瞬息之間,金世遺突然將床帳一扯,跳了出來,輕輕的在馮琳的虎口一彈,同時替姬曉風解開了穴道,在他的耳邊,用天遁傳音之術說道:「小賊,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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