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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神功力鬥修羅掌 妙藥難消往日嫌(3)


  原來唐曉瀾已到了少林寺見過痛禪上人,知道曹錦兒被一個不知來歷的黃衣人所擒,也知道了邙山大戰,各正派的掌門人,幾乎都在孟神通的掌下吃了敗仗。以唐曉瀾和邙山派前任掌門呂四娘的交情,不待痛禪上人請托,便毅然以營救曹錦兒為己任。他從徒弟鐘展的口中,知道敵人之中,有一個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白良驥,因此懷疑到那一群黃衣人多半與朝廷有關,於是留下了馮瑛、鐘展、李沁梅三人在少林寺協助痛禪上人,而他自己則帶了唐經天夫婦,潛入皇宮,查探消息。

  唐曉瀾在少年時候,曾經和呂四娘入過幾次皇宮,自是熟識門路。他本來要逕自去見皇帝的,到了禦書房的門口,已經望見了乾隆,乾隆是學過武功的人,甚為機警,一見有個陌生的人影,立即遁入複壁,從暗門逃走,他抓不著皇帝,卻抓著了侍立在乾隆旁邊的十五皇子顒琰。

  宮中侍衛聞聲而來,唐曉瀾不願多傷人命,只得表露身份,並顯了一手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那班侍衛聽說他就是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早已嚇得魂魄不全,何況又見十五皇子落在他的手中,當然更不敢動手,當下唐曉瀾就向十五皇子打聽,問他知不知道有大捕武林人物的這件事情。

  唐曉瀾是一代大俠的身份,本來無意挾持皇子作為人質,但顒琰被他一問,卻是心驚膽戰,生怕唐曉瀾對他不利,急忙慌慌張張、結結巴巴的說道:「這,這不關我和父皇的事,捉人的事,是、是、是寇總管管的,寇、寇總管今晚,不、不在宮中……。」唐曉瀾聽說寇方皋不在宮中,皺了一皺眉頭,顒琰連忙說道:「他、他在團城離宮,好在離這裡不遠,你、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帶你去找他。」唐曉瀾一想,這也不錯,有皇子同去,不愁寇方皋避而不見,顒琰為了急於脫身,顧不得宮中禁止騎馬的禁例,還叫人給唐曉瀾、唐經天和冰川天女都備了馬。

  姬曉風恰值也在這個時候潛入皇宮,衛士們無一發現,他在琉璃瓦背聽得下面有喧嘩之聲,還影影綽綽的見了許多衛士的影子,似乎正在鬧著什麼事情,他一時好奇心起,探頭下望,也想趁混亂的機會,偷些東西,他瞞得過所有的衛士,卻逃不了唐曉瀾的一雙眼睛,唐曉瀾見宮中竟有這等輕功超卓的人物,亦自覺得有些奇怪,當下一記劈空掌,就把他打了下來。

  唐曉瀾擒了姬曉風,聽他一說,始知孟神通亦在那兒,心中大喜,於是將姬曉風也一併攜來,來得正是時候。

  孟神通有意先試一試唐曉瀾的本領,上前迎接,以掌撫拳,施了一禮,說道:「久仰大名,可惜邙山之會,唐大俠不肯屈駕前來,無緣領教。」

  他這一揖,以絕頂的內功,發出了第九重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因為是以絕頂的內功發出,化猛烈為深沉,絲毫不帶風聲,但那股寒飆卻似暗流洶湧,無聲無息的向唐曉瀾襲來。

  唐曉瀾淡淡一笑,回禮說道:「聽說孟先生在邙山上大顯神通,可惜我沒眼福。不過,現在見到了也是一樣,要是孟先生不吝指教的話,唐某現在就可以奉陪,見識見識孟先生修羅陰煞功之外的功夫。」

  孟神通見他神色絲毫不變,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心中想道:「要是我未曾和金世遺先鬥了半天,大約還可以和他打個平手,現在交手,卻是必敗無疑。」急忙說道:「這裡靠近皇宮,咱們若然在此比試武功,恐防驚世駭俗,甚至震動九重,不如另外選個地方,揀個日子如何?」

  唐曉瀾受了他的一揖,其實也是暗暗感到寒意,不過他的功力深湛之極,所以連孟神通也察覺不到異狀。

  唐曉瀾的內功早已到了諸邪不侵的境界,接了孟神通暗地發出的第九重修羅陰煞功,竟自感到寒意,亦不禁心中微凜,想道:「這老魔頭果然名不虛傳,他的修羅陰煞功雖然不能傷我,但我要取勝,看來也不容易。」當下一笑說道:「對啦,孟先生在久戰之後,難顯神通,理該歇息些時。任憑尊意,隨你選擇時地,我再領教除了修羅陰煞功之外,孟先生的其他功夫吧!」

  孟神通聽他再次提起「其他功夫」,即是在眾人面前揭破了他已曾用修羅陰煞功暗襲,而且揭破了他不敢即時比鬥的真正原因,孟神通禁不住面上一紅,他生平自負之極,從來就不曾忍過這樣的氣,但現在碰到的對手是唐曉瀾,儘管他面上一紅,幾乎就要立即決戰,但畢竟還是忍下了。

  當下,孟神通想了一想,便即說道:「一月之後,在嵩山少林寺相見如何?據我所知,各派的掌門人還在那兒,咱們的武功優劣,也可以讓他們作個見證!」

  各正大門派的高手雲集嵩山少林寺,孟神通竟敢提出要到嵩山少林寺比武,似乎他已胸有成竹,勝券可操,唐曉瀾聽了,也不由得吃了一驚。旁人的想法,孟神通這時顯已處於劣勢,唐曉瀾要是立即迫他動手,縱不能即時將他除掉,最少也可以令他身受重傷,功力大減。但唐曉瀾是何等身份,焉肯占人便宜,當下立即答允。孟神通帶了姬曉風等人也便馬上離開。

  孟神通一走,寇方皋更是忐忑不安,唐曉瀾面色一端,向他問道:「寇大總管,我這班朋友犯了哪一條皇法,寇大總管要將他們拘捕?」

  寇方皋這時,哪還敢與唐曉瀾對敵,連忙將責任都推到西門牧野身上,恭恭敬敬地答道:「唐大俠請息雷霆之怒,這不關我的事。是西門牧野一人所為,現在他亦已死了。」

  唐曉瀾「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西門牧野所幹的好事麼?他怎麼死的?」寇方皋道,「就是剛才走掉的、你那位年輕朋友殺的。」懷真和尚打了半天,昏頭昏腦,這時才注意到金世遺和厲勝男已經不見,失聲叫道:「哎呀,我們這兩位恩人已經走了,我還沒有向他們道謝呢。不錯,西門牧野是年輕那個姓李的殺了的。」

  唐曉瀾志在救人,不想再與寇方皋為難,說道:「既然不是寇大總管要將他們拘捕,那麼我可以和他們走了吧。」寇方皋這時寧可掉了官職,也巴不得唐曉瀾早走,當然不敢再道半個「不」字。

  皇宮後面乃是景山,唐曉瀾率領眾人,退上景山,從容撤走,盧道璘背著曹錦兒,曹錦兒仍然昏迷未醒。

  這時已不用擔心會有追兵,唐曉瀾道:「曹大姐怎麼啦?放下來讓我看看。」細察脈象,但覺六脈不調,心火燥盛,氣息卻很微弱,唐曉瀾詫道:「曹大姐受的似乎不是內傷,卻何以虛弱如此?」懷真和尚道:「她和我們一般,都曾中了阿修羅花的毒。」唐曉瀾道:「察這脈象,似乎在不久之前,她曾動過真氣,激怒之下,以至昏迷。不單單是由於中毒。」盧道璘道:「唐大俠明察秋毫,剛才那位朋友也是如此說的。」

  唐曉瀾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所說的那位朋友是否就是剛才和孟神通對敵的那個人?還有,你們既然都中了阿修羅花的毒,卻怎的又都恢復了功力?」

  懷真和尚道:「不錯,就是那個人給我們服瞭解藥的。」唐經天插口問道:「那個人是否和那個妖女一道來的?你們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懷真和尚一愕,反問道:「什麼妖女?」華山派的杜子祥最為仔細,他早已看出厲勝男女扮男裝的破綻,便道:「哦,你是說使寶劍的那個軍官嗎?我也懷疑她是個女子。」懷真和尚道:「不管她是男是女,這兩個人都是救了我們性命的恩人,可不是什麼妖女呀!」懷真和尚生性耿直,幸虧說厲勝男是「妖女」的人乃是唐經天,他才客氣幾分,要是換了旁人,他可能就要大聲斥駡了。

  唐曉瀾好生納罕,想道:「如此說來,敢情那『妖女』還不是壞人?她怎的又無緣無故的屢次與經兒為難?」饒是唐曉瀾閱世甚深,見聞過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事,這時卻也想不出何以厲勝男忽正忽邪的道理。

  唐曉瀾再問道:「那麼,曹大姐沒有服他的解藥麼?」盧道璘道:「是呀,我也覺得奇怪得很。師姐把解藥扔了,她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昏迷的。」眾人七口八舌,將剛才所經過的情形都對唐曉瀾說了。

  唐曉瀾沉吟半晌,道:「且先把曹大姐救醒了再問。」手指搭著她的脈門,運用天山派的正宗內功,指力直透了進去,幫助她血脈流通,曹錦兒陡然一震,「哇」的一聲,一口瘀血又吐了出來,盧道璘連忙將金世遺留給他的那顆解藥,塞進師姐口中。

  過了片刻,曹錦兒悠悠醒轉,盧道璘道:「好了,好了,師姐,你看看誰在這兒?」曹錦兒氣喘吁吁地問道:「那兩個、那兩個……」她「魔頭」二字未曾說得出來,盧道璘便即介面說道:「那兩位救我們出獄,贈我們解藥的恩人,不知什麼原故,都已走了。」

  曹錦兒聽了,氣得幾乎再暈過去,要知邙山派與金世遺之間本來並無仇恨,只不過為了那年掃墓的事情,曹錦兒堅持門戶之見,不許金世遺到呂四娘墓前拜祭,因而引起一場衝突而已。如今她雖然極之不願接受金世遺的恩惠,但畢竟還是吞下了人家的解藥。所以,在師弟的面前,要是她揭出金世遺的名字,將金世遺大罵一頓,她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但她又是個極要強的人,這口氣只好啞忍。

  唐曉瀾扶著她走了幾步,說道:「這解藥果然甚有靈效,曹大姐,你現在覺得如何?」曹錦兒只得點點頭道:「好、好得多了!多謝唐大俠相救。」唐曉瀾笑道:「這全是那兩位朋友的功勞,與我無關。曹大姐,送你解藥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你一定知道吧?」盧道璘也道:「那人真是一片好心,他見師姐不肯服他的解藥,特別給我留下的。師姐,你起初為什麼不肯服他的解藥,是疑心他的路數不正麼?」

  曹錦兒尷尬之極,把手一揮,斥盧道璘道:「不要你管!」可是,她可以斥駡師弟,卻不能不對唐曉瀾交待,她回頭一望,見唐曉瀾正用著很詫異的眼色看著她,曹錦兒不禁又是面上一紅,咬咬牙根,沉聲說道:「唐大俠,這人的來歷,你何須問我。他是你所賞識的人,我聽說你還曾經傳授過他內功心法!」

  唐曉瀾心頭一震,要不是他修養功深,幾乎就要失聲叫了出來。心中想道:「這怎麼會?這怎麼會?金世遺難道果真還未死麼?」他的武學造詣是天下第一人,這時仔細一想,從金世遺剛才所顯露的那幾手功夫,有兩手還可以看出毒龍尊者的家數,雖然已經加以複雜奇奧的變化,但究竟還未曾變化淨盡。

  這時唐曉瀾也是心亂如麻,首先想到的是:「要是沁梅這小妮子知道他還活著,不知又會鬧出什麼事來!」繼而想道:「金世遺和那小妖女形影相隨,甚至不惜冒險從我的天山神芒之下,救了那小妖女的性命,這份交情不比尋常!呀,想不到金世遺竟是個用情不專,見一個愛一個的人!品格太差,武功再好也不足取了。呀,金世遺本來不應是這樣的人,想來是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那小妖女混在一起,給那小妖女帶壞了!」唐曉瀾雖然甚為愛惜金世遺,但他也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對於金世遺他雖然不敢即下斷語,觀感卻是壞了幾分。再一想到李沁梅和鐘展近來交情日好,終於下了決心:「金世遺歡喜那少妖女就由他去吧,我不必多事再去告訴沁梅了。」

  盧道璘等人做夢也想不到那人是金世遺。他們雖然很想知道那人是誰,但是曹錦兒和唐曉瀾的面色都不大對,誰也沒有膽子敢去追問。正是:

  來去京華人未識,是仇是友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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