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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飛花挫敵疑奇跡 摘葉回枝顯異能(4)


  丐幫弟子在場邊默數,轉眼間第二段三十六招又過,翼仲牟似乎稍稍占了上風,但仍然未能衝破阿羅尊者的護身刀光,最後這一段三十六招最是耗內家真力,丐幫弟子看得個個驚心動魄。

  但見雙方的招數都緩慢下來,唐經天走到痛禪上人旁邊,低聲說道:「這一場雙方原意只是想印證武功,何必性命相撲,請上人作主,將他們判和了吧。」痛禪上人略一沉吟,未曾定奪,就在此時,忽聽得阿羅尊者大吼一聲,刀杖相交,膠著起來,然而這也不過片刻間事,就在阿羅尊者吼聲發出之後,立即便聽得「當」的一聲巨響,阿羅尊者的寶刀飛上了半天,翼仲牟的寶杖也墜地了。原來阿羅尊者已知不能取勝,遂重施故技,使出了獅子吼功,但伏魔杖法剛猛無倫,他用獅子吼功,防禦之力當然相應減弱,因此他的寶刀先被擊飛,然後才是翼仲牟受他的吼聲所震,寶杖墜地剛使到第八十一招。

  雙方都沒有受傷,照兵器脫手的情況,應該判翼仲牟得勝,但阿羅尊者先與大悲禪師應戰了一場,孟神通提出這點,認為是翼仲牟先占了點便宜,結果由痛禪上人同意,這一場判作和局。

  丐幫弟子雖然有些不服,但喜得幫主無事,也就算了,要知道翼仲牟的伏魔杖法已使到第八十一招,再戰下去,縱使把對方擊倒,自己真力消耗太甚,也難免兩敗俱傷。

  孟神通這方的贊密法師走了出來,馮琳笑道:「找到我的頭上來了。」不待他指名挑戰,身形一晃,立即到了場心,身法之快,真是難以形容!馮琳是聞名天下的前輩女俠,一上場又顯露這手超妙的輕功,各派弟子,精神大振。

  贊密法師合掌當胸,施了一禮,說道:「承蒙女俠允予指教,小僧踐約來了。如何比試,還請女俠見示。」馮琳想了一想,笑道:「多謝盛情,讓我出題,不過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就揀一樣你最拿手的本領來比吧。法師,你是佛門弟子,慣坐蒲團,我就向你請教坐禪的功夫。」各人正在詫異:「坐禪如何能較出武功的高下?」只見馮琳頓了一頓,指著兩棵大樹說道:「在蒲團上坐禪顯不出功夫,咱們到樹上去坐,誰先跌下,便即作輸。至於用什麼方法迫使對方跌下,可以任隨施展。」

  眾人聽了,這才知道馮琳是藉名比試坐禪,其實卻是比試上乘的武學,並不禁止向對方襲擊的。但看出兩棵大樹,相距十丈有多,多強的劈空掌力也打不到這麼遠,除非是用暗器,但眾人又都知道,贊密法師和馮琳的內功都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從來不用暗器的。

  贊密法師淡淡說道:「女俠賜教,敢不依從,請!」馮琳也不客氣,腳尖一點,立即飛上東邊的那棵大樹,她有意賣弄本領,揀了一條橫伸出來,僅有普通蠟燭般粗細的樹枝落下,她在樹上盤膝一坐,樹枝只是輕輕地抖動了一下,隨即靜止,好像附在樹枝上的不是一個人而僅是一隻蜻蜓似的,這等奇妙的輕功,連孟神通那方的人都不禁喝起采來,各派弟子,那更是不用說了。

  喝采聲中,贊密法師也已身形拔起,他並不似馮琳的在半空中迴旋作勢,卻像拋了一根棍子似的直上直落,盤膝坐在一株粗如兒臂的樹枝上,樹枝往下一沉,隨即彈起,贊密法師好像坐不穩的樣子,但也終於坐穩了。看來,他的姿勢遠不如馮琳的美妙,輕功也似遜了一籌,但各派大宗師的心中卻是明白:這樣的直起直落,樹枝上所受的壓力要大得多,縱不能說他輕功強過馮琳,至少也不在馮琳之下。

  馮琳坐的是一棵茶樹,見贊密法師坐定之後,便即笑道:「法師,我借花獻佛,請法師哂納!」

  一朵大紅茶花向贊密法師飛去,贊密法師低眉合什,這時忽地仰頭道聲:「多謝。」說也奇怪,那朵茶花去勢本來極急,到了他的頭頂,卻似乎是在半空中停留了一刹那,這才緩緩落下,接著的兩朵也是如此,三朵茶花端端正正的排列在他的鋪平了的袈裟上。小一輩的各派弟子尚未悉其中奧妙,長一輩的武學行家已是聳然動容,要知馮琳使的正是「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上乘武功,而贊密法師則憑著吹出的一口真氣,卸去了茶花所蘊含的內勁,令它的來勢緩慢,輕輕落下,這樣自不至於造成傷害了。唐經天暗暗擔憂,悄聲對冰川天女說道:「紅教密宗的武學果然名不虛傳,詭異無比,姨媽縱然不至落敗,要贏他只怕也極不容易!」

  馮琳笑道:「紅花還要綠葉相配。」摘了一把樹葉,順風一撒,片片樹葉,隨風飛舞,從四面八方向贊密法師吹來,用的正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但經馮琳以數十年的內家功力發出,每一片樹葉都要比普通的暗器厲害多了。若在平地,或者還可以躲開,但贊密法師是坐在樹枝之上,根本就沒有迴旋的餘地,即算他的內功再強,也不能一口氣吹散四面八方飛來的樹葉,眾人都睜大了眼睛,看他如何應付?

  只見贊密法師身軀微抖,樹枝向下一沉,他仍然低眉合什,隨著樹枝起落,根本就不出手防禦,轉眼間,他的袈裟上沾滿了片片樹葉,本是大紅的袈裟,竟似忽然間染上了一層綠色。

  痛禪上人道:「先師曾言,紅教密宗的武功也是源出天竺,練到最高深的境界,和本派也有許多可以互通的地方,果然不錯。」原來贊密法師所用的名為「須彌芥子功」,和少林派的「金剛不壞身法」相類,「須彌芥子」的意思是說,若然這種功夫練到最高境界,即把「須彌山」(佛教中傳說佛祖所坐的大山)搬來,壓在他頭上,也不過是等如芥子一般。

  本空上人道:「可惜尚未曾爐火純青,不過,能抵擋馮女俠摘葉飛花的功夫,也算是很難得的了。」本空上人的「金剛不壞身法」也已有了七分火候,自忖可以和贊密法師相當。若然是換了痛禪上人抵禦馮琳的話,馮琳所撒的樹葉沾上了他的身體便當化成碎粉。現在馮琳所撒的樹時雖未能傷得贊密法師,卻也是使得他微感壓力,樹枝一再下沉,身子搖擺不定,所以只能說是旗鼓相當,未曾分出勝負。

  不說各大宗師暗中議論,且說馮琳見飛花失效,摘葉無功,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嘻嘻笑道:「法師禪功深厚,果然不愧得道高僧,只不知能否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嗅而不覺』的地步。」成語中只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兩句話,「嗅而不覺」卻是馮琳隨口胡謅出來的,不過,卻也不是完全的胡謅,她當真是要試驗贊密大師這種功夫,只見她在嬉笑聲中,右手摘了一把樹葉,左手采了兩朵紅花,將花瓣揉成粉末,攤平手掌,先撒出樹葉,繼而運氣一吹,將花粉吹出,花粉在風中卷成小圓柱狀,直送到贊密法師面前。

  樹葉紛紛落下,但花粉毫不受力,一口氣也不能吹得乾淨,竟有少許吹進他的鼻孔之中,鼻孔黏膜是感覺最靈敏的地方,花粉當然不能造成任何傷害,但被它黏著鼻膜,卻能引起一種痕癢之感,在生理上的反應,最難忍的也就是痕癢,饒是贊密法師武功多高,也禁不住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贊密法師低眉合什,盤膝坐禪,本來是「法相莊嚴」,突然間打起了噴嚏,滑稽情態可掬,江南首先忍不住笑出聲來,接著小一輩的弟子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各派宗師則繃緊了臉,強忍著笑,金光大師搖搖頭道:「馮女俠也太好惡作劇了。」

  贊密法師面色一沉,道:「禮尚往來,小僧還敬!」左手摘了一把樹葉,右手卻折了一束筷子般粗細的樹枝,先是一把樹葉撒了過去,馮琳的「摘葉飛花」功夫勝過贊密法師,護身神功則有所不及,見對方樹葉撒來,她也一把樹葉撒去,樹葉滿天飛舞,全都飄落,就如高手比賽暗器,用暗器打落暗器一般。

  在樹葉飛舞中忽聽得破空而來的嘯聲,卻原來是贊密法師將那束樹枝用連珠箭法射出,但並不是射向馮琳,而是射馮琳所坐的那株樹枝,那株樹枝有蠟燭般粗細,打橫伸出,約有二丈多長,馮琳坐在向外面的這端,贊密法師則射向連著樹幹的這端。

  要知以馮琳的本事,這些樹箭當然傷不了她,可是贊密法師這種射法,卻是她所不能防範的,她的手沒有那麼長,若然要飛身躍起,揮袖拂開,又與比賽「坐禪」的規例不合,只好眼睜睜的看那一枝枝的樹箭,插入她所坐的那株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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