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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馮琳深知女兒脾氣,心想:「不如告訴了她,讓她死心。傷痛一時,總比糾纏不清的好。」

  便道:「他歡喜的恐怕還不止一個呢!既有什麼谷姐姐,又有什麼厲姑娘。我也不知道他真正歡喜的是哪一個!」

  李沁梅叫道:「谷姐姐?厲姑娘?咦,那不是谷之華和厲勝男嗎?」

  馮琳道,「不錯,谷之華我是認識的,她是呂四娘的關門弟子。那個厲姑娘我也是見過的,大約就是你說的厲勝男吧?」

  李沁梅道:「媽,你沒有聽錯?」

  馮琳道:「我一路跟踪她們二人,到這上清宮時,正聽到金世遺向谷之華傾訴心曲。哈,好笑得很,他最初還誤把谷之華當做那個厲姑娘呢。原來他正是和厲姑娘在這裏有約會的。」

  李沁梅喃喃說道:「他和厲勝男在這裏約會,呵,我明白了!」

  馮琳道:「你明白了就好!」

  李沁梅道:「這是怎麼回事,我一點也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馮琳摸摸她女兒的額角,並沒有特別發熱,不覺糊塗起來,心想:「她怎麼一忽兒說明白,一忽兒又說不明白呢?」

  她怎知道:李沁梅第一次所說的「明白」,是指「明白」了厲勝男為什麼要騙她這回事;第二次所說的「不明白」,那卻是真的不明白了。

  玄風道長氣喘吁吁地趕來,笑道:「你們兩母女是為了金世遺吵嘴嗎?」

  其實玄風道人的輕功本領絕不在馮琳之下,他是有意落後的。李沁梅一把抓著了他,馮琳道:「梅兒,你見過這位玄風道長,叫一聲道長伯伯。」

  李沁梅道:「道長伯伯,你可知道金世遺哪裏去了?」

  玄風笑道:「你母親將他打跑了,我怎知道?」

  但見李沁梅炫然欲泣,不忍再開玩笑,裝作想了一想的神氣,再道:「他在我這道觀住了將近一個月,請工匠造了一隻海船,恐怕是出海去了。」

  李沁梅聽了,拔腳便跑,馮琳叫道:「梅兒!」

  李沁梅道:「我要把他喚回來!」

  馮琳沒有辦法,只好和女兒一同下山,走至海邊,但見月光之下,海平如鏡,極目遠眺,隱隱可以看到海中心一個黑點。李沁梅叫道:「世遺哥哥,你聽得見我嗎?」

  馮琳仰天長嘯,隨著鼓蕩丹田之氣,發聲呼道:「金世遺,你回來!」

  馮琳使出「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在毫無阻隔的海面上,最少可以傳出十餘二十里,可是那隻船卻不見回來,再過一會,連黑點也不見了。李沁梅海邊悵望,目斷遙天,禁不住傷心淚下。

  其實馮琳的叫聲,金世遺是聽到了的,但是,可惜他沒有聽到李沁梅的聲音。他只道李沁梅已往蘇州,哪想得到,她竟是和母親同在海邊向她呼喚。金世遺本來就要避開馮琳,他只聽到馮琳的聲音,反而嚇得他趕緊張起風帆,船走得更快了。

  厲勝男笑了一笑,道:「這婦人是誰?」

  金世遺冷冷說道:「天山馮琳。」

  厲勝男笑道:「啊,原來是李沁梅的母親,岳母喚女婿,你為什麼不答應她?」

  金世遺怒道:「你胡說什麼?」

  金世遺被她迫著一同出海,對她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不假辭色。厲勝男卻似並不放在心上,過了一會,忽然一本正經的說道:「金世遺啊,你聽過一句『同舟共濟』的古語麼?」

  金世遺道,「怎麼?」

  厲勝男「噗嗤」笑道:「你知道這句話就好了,你儘管對我不高興,可是如今咱們是同在一條船上啊?」

  金世遺拿她沒有辦法,心想海程遙遠,不知何日才尋得到那個古怪的海島,總不能終日不言不笑,冷漠對她。這樣一想,對厲勝男的怒氣便減了幾分,說道:「我本來對你沒有什麼,只是你太歡喜捉弄人了。」

  厲勝男笑道:「我不過是學你的行事而已,說到捉弄別人,你還是我的老前輩呢!」

  金世遺啼笑皆非,回想起自己過往種種向人惡作劇的事情,暗笑這真是一個「活報應。」

  厲勝男聰明活潑,好比一枝解語鮮花,懂得的古怪事兒也頗多,金世遺和她在浩瀚無邊的海洋之中航行,倒是減了不少寂寞。金世遺這隻海船是雇工定造的,比海客載貨的洋船當然小得多,但用的是上等木材,十分堅固,速度也要比一般海船為快。他在船上貯備了兩個月的糧食柴火,就是欠缺新鮮的肉食,厲勝男不懂得掌舵,閒裏無事,就在船上釣魚,她烹調的本領倒是不錯,每天給金世遺弄飯洗衣,天天吃魚,也弄得出許多花樣,把金世遺服侍得甚為周到。這樣航行了幾天,金世遺雖然還談不上對她有什麼好感,但最少對她的惡感卻是減輕了許多!

  在海上過了幾天,閒來無事,金世遺就給她講一些武林中的奇聞異事,厲勝男也將她祖先的故事講給金世遺聽,原來她的祖先就是在三百年前邪派中有數的人物——厲抗天。厲抗天是當時邪派第一高手喬北溟的弟子,又是他的管家,當時也曾聞名天下。不過過了三百年之後,如今知道喬北溟的已經不多,知道厲抗天的,更是少之又少,據厲勝男說,喬北溟當年受了重傷之後,厲抗天甘冒性命的危險,一直不肯離開他。後來以形勢所迫,喬北溟孤身出海,臨走之時,把他的武功典籍都傳給他。

  喬北溟則發誓要待自己融會了正邪各派的武功,達到了超凡入聖的地步之後才重回中土。可是他一去之後,就永遠不回來了。厲家藏有喬北溟的武功典籍,代代相傳,從來不敢向外面露過口風,卻不知怎的會給孟神通知道,殺了厲家男女數十口,搶去了若干秘典,其中包括了練「修羅陰煞功」的秘法。厲家只逃出厲勝男的母親和當時還在襁褓中的她,而她的母親也在幾年前死了。

  厲勝男說起三百年前之事,好像頗以她的祖先為榮,說起喬北溟師徒當時大鬧中原,殺得各路英雄聞風遠避的事跡,兀自眉飛色舞。金世遺不禁起了隱憂,心想:要是幫她找到了喬北溟在海島上埋藏的武功秘笈,她除了報仇之外,會不會藉此而成為一女魔頭呢?不過金世遺已答應了她,如今又一同出海,當然是不能再反悔的了。

  還有一點金世遺不解的是:據厲勝男所說,喬北溟出海之後,厲抗天便隱入深山,那麼厲勝男又怎知喬北溟已在海外練成正邪合一、超邁前人的絕頂武功,因此便要急急找尋他後半世的武功心得?金世遺也曾試探過她,厲勝男狡猾得很,一碰到金世遺試探,就把話題繞開。

  最初幾天,海面平靜,船行平穩,厲勝男也常常站到船頭眺望海景。到了第五天的中午時分,厲勝男正在船頭釣魚,忽見海上魚群躍出水面,奇奇怪怪無所不有,有張了翅膀的飛魚,有像傘子一樣的水母,有一張嘴便吐出一大團漆黑墨水的大墨魚……厲勝男正要叫金世遺來看,忽覺船身動盪。金世遺叫道:「快回艙來!」

  話猶未了,忽聽得海嘯如雷,狂濤陡起,一股巨浪突然衝上船頭,厲勝男嚇得腿都軟了。金世遺一把將她抓住,拖了回來,厲勝男衣裳盡濕,但見金世遺神色驚慌,喃喃說道:「天色晴朗,怎麼突然起了海嘯?」

  厲勝男問道:「什麼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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