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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海外仙山藏隱秘 洞中兒女兩無猜(3)


  昆侖散人越看越是吃驚,那少女所使的正是呂四娘的「玄女劍法」,變化精微,功力深厚,看來已是盡得呂四娘的傳授,心中一想:「若給她再過十年,豈不又是一個『呂四娘』出現,我哪裡還有出頭之日?」

  昆侖散人如此一想,殺機陡起,竟然不顧一派武學宗師的身份,突然一躍而上,手掌一翻,向那少女當頭拍下。

  昆侖散人練的是西藏紅教的「大手印」功夫,比起正派武功中的「金剛掌」、「摔碑手」等剛猛掌法,還要厲害得多,這一下突如其來,本以為非中不可,哪料這少女竟似背後長著眼睛一樣,霍地一個「鳳點頭」,反手便是一劍,碧瑩瑩的劍光,

  正迎著昆侖散人的掌心,昆侖散人認得那是呂四娘生前所用的「霜華劍」,有斷金切玉之能,單單一柄寶劍,昆侖散人尚不懼怕,但那少女以正宗的內功運用寶劍,卻正是金鐘罩鐵布衫之類「橫練功夫」的剋星,昆侖散人怎敢冒險嘗試?急忙將按下去的大手印撤回,但聽得「轟」的一聲,那堵著洞口的大石,被他的掌力所震動,又向裡面滾進了一丈多,這一來,那洞口更是完全敞開了。

  江南緊緊握著鄒絳霞的手掌,兩人的掌心都是不斷地淌出汗來,又冷又濕。但江南的心頭卻是一片溫暖,反而不覺得有剛才那樣害怕了。就在這時,忽地又聽得砰砰幾聲,好幾塊拳頭大的石子,被昆侖散人的掌風激起,飛進洞來,打中了江南身後的石壁。

  昆侖散人接連兩掌,都被那少女輕輕巧巧的避開,心頭火起,立意要將她置於死地,當下把全身真力,凝聚掌心,呼一聲,又是一個「大手印」按下,這時金日磾的怪棒正使到一招「八方風雨」,棒影千重,將少女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昆侖散人得意狂笑,眼看她已完全在自己掌力的籠罩之下,縱有天大神通,也難逃脫。

  哪知這少女不但武功高強,人也機靈到極,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使出一招極巧妙的劍法,劍尖在金日磾的棒端一引,自己卻以迅捷絕倫的身法閃到了金日磾的背後,這一來就把金日磾變成了她的擋箭牌,但聽得「砰砰」兩聲,昆侖散人的掌力已將金日磾震得倒退三步,但他自身也給金日磾的怪棒迫得幾乎立足不穩!這少女何等靈敏,立即一劍刺去,只聽得「嚓」的一聲,昆侖散人亂蓬蓬的頭髮被劍尖削去了一片,但隨即又是「嚓」的一聲,這少女的霜華寶劍,也給金日磾的怪棒蕩開了。

  這少女的武功,若然是單打獨鬥的話,要比金日磾與昆侖散人都稍勝一籌,但以一敵二,則最多不過能抵擋五六十招,幸而她剛才機智絕倫,使得這兩人的內力互相對耗,如此一來,仗著她那絕頂輕功與上乘劍法,竟然與這兩大魔頭,打了一個平手。

  江南伏在洞中,但覺風聲震耳,好像在大海之中,被狂濤卷得起伏不定;望將出去,但見一道刺目的紅光與一道青碧色的寒光互相糾結,那是金日磾的怪棒和少女的寶劍所發出的光華,人影都在光華籠罩之下,江南根本就看不出來,更無從知道誰占上風了。只是看了一陣,好像那團光球越滾越近,心中不由得七上八落,暗暗擔心。鄒絳霞忽地低聲說道:「有一條人影,向咱們這個山洞行來,你看這是誰?」

  江南的眼睛被光芒刺得極不舒服,但他比鄒絳霞稍能忍受,冒著強光,睜眼一瞧,心中暗暗叫道:「但願是金世遺那就好了。」哪知看清楚了,來的卻並非金世遺而是那個老婦。江南這一驚作同小可,想道:「糟糕,糟糕!這個老妖婦最為惡毒,她一進來,不知如何炮製我們。」鄒絳霞但聽得江南的牙齒打戰,忽然用一雙手緊緊地摟著她,鄒絳霞不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情,臉紅直透耳根,想推開江南又沒有力氣,一時間反而忘記自身所處的險境,甚至忘記了自己剛才叫江南所做的事情了。

  原來桑木姥見金日磾和昆侖散人合戰那個少女,相持不下,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我不如讓他們兩敗俱傷,待我坐收漁人之利。對,就是這個主意,我先入洞中,取了藏靈上人那張畫圖再說。」

  桑木姥趁著他們激戰正酣,躡手躡腳地繞到他們後面,正想走入山洞,金日磾忽地叫道:「對,咱們用車輪戰法困斃這個妖女,昆侖散人,你要不要先歇一會?」他只道桑木姥是上來助陣的,一口將她的行動喝破,昆侖散人比他深沉,一聽之下,心頭一凜,料想桑木姥不懷好意,乘機說道:「好,我就先歇息一會。」飛身一躍,跳出圈子,搶先奔向山洞。

  幸而這兩個魔頭各懷私心,要不然桑木姥若是偷施暗算,那少女因為力敵兩人,全神貫注,根本就不會察覺她。昆侖散人走開,她所受的壓力,登時減弱,長劍一揮,將金日磾迫退兩步,驀地反身一躍,一招「大漠孤煙」,劍光直射知矢,倏地便刺到了桑木姥胸前!桑木姥又氣又恨,飄身一閃,摘下了兩串耳環,向那少女射出,這兩串耳環乃是她的獨門暗器,一共十隻,帶著嗚嗚的嘯聲,一隻接著一隻,在空中散開,互相碰擊。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相碰之後,竟然拐彎飛到!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兩串耳環,都布在山洞的面前,固然攔住了那個少女,同時也令昆侖散人受阻,不能搶在她的前面先入山洞。

  那少女人在半空,見耳環交叉襲到,她一個「鷂子翻身」,霜華劍倏地飛出一片寒光,有四隻耳環被她的劍光一卷,登時絞碎,一片一片的,好像灑下了滿天花雨,昆侖散人雙掌齊揮,拍出了兩個「大手印」,掌風激蕩,呼呼轟轟,將另外六隻耳環以及那滿空碎片都震散得飛出數丈開外。然而他被這樣的阻了一阻,桑木姥已搶在他的前面,先到洞口。

  忽聽得那少女嬌聲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這個!」錚的一聲,一溜銀光向桑木姥飛去,桑木姥長袖一揮,施展鐵袖功夫,想卷住這枚暗器,哪知這少女的勁力竟是大得出奇,「嗤」的一聲,暗器穿過衣袖,激射而上,鏟去了她的半邊耳朵,原來這暗器乃是少女的頭簪。桑木姥失了半邊耳朵,雖無大礙,但她那耳環形的暗器,從今之後,卻是休想掛上去了。

  桑木姥輩份甚高,被一個小輩鏟去半邊耳朵,引為奇恥大辱,解下一條腰帶,迎風一抖,當作軟鞭使用,向那少女橫掃過來,同時叫道:「這妖女太過無禮,咱們何必與她講什麼武林規矩,乾脆先斃了她,連車輪戰也不必了。殺了她,咱們再一齊進這山洞去搜索藏靈上人!」金日磾心腸雖然較直,卻也不是笨人,見桑木姥與昆侖散人剛才好像要搶著先入山洞,猛然醒覺,猜到了他們的用心。想道:「三人合力殺這丫頭,雖是不大光采,但卻可以防止自己人先起內哄。」於是首先響應,怪棒一揮,疾攻而上,而且大聲嚷道:「對,對!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殺了她再入洞尋寶!」昆侖散人見他們已經說開,當然不好意思再入山洞。於是這三大魔頭,都撕下了面子,不顧武林身份,合力對付一個籍籍無名,初出江湖的少女。

  桑木姥姐妹練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她的妹妹桑青娘昔年就曾以一根腰帶,與冰川天女惡戰過一場,雖然敗在冰川天女劍下,也曾鬥到百餘招外。桑木姥的功夫比妹妹更高,這條腰帶揮舞起來,有纏、打、圈、掃、箍、卷、沾、拖八法,可柔可剛,比之尋常軟鞭,厲害何止百倍!這少女對付一人綽有餘裕;對付兩人,也還勉強可以支援;對付三人,則已是力不從心,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激戰中昆侖散人一個「大手印」將少女的劍尖震歪,桑木姥的腰帶見縫即鑽,好像毒蛇吐信一樣,倏地便穿了進來,卷著這少女的手腕,雖然不是持劍的那一隻手,但受了牽制,這少女的身法登時遲滯不靈,金日磾怪棒一揮,將她的寶劍封出外門,昆侖散人一聲怪笑,立即一掌向她的額門拍下!

  那少女霍地一個「鳳點頭」,頭上的一根銀釵倏地飛起,昆侖散人見過她這暗器的功夫,早有防備,左手一招,發出了一股陰柔的掌力,右手拍出的那個剛猛之極的「大手印」,仍然原式不變,向那少女的頭頂直拍下來。

  以昆侖散人的功力而論,他所發出的那股陰柔掌力,本來可以卸掉銀釵的激射之勢,將它招入手中。哪知就在這一瞬間,他左手的手腕忽似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掌勢一偏,掌力登時減弱了一半,那根銀釵飛上,正好迎著他拍下來的右掌,「波」的一聲,插入了他的掌心,拍下來時,不但失了準頭,力道亦已大大減弱,這少女何等機靈,一個「盤龍繞步」,立時閃開,利劍一揮,先把桑木姥縛著她左手的那根腰帶割斷,隨即一招「推窗望月」,把金日磾的怪棒蕩開。

  這兩個魔頭還未知道昆侖散人受了暗算,被這少女出其下意疾攻幾招,幾乎吃了大虧,弄得莫名其妙。昆侖散人掌心鮮血淋漓,大怒駡道:「好妖女,你用的是什麼惡毒的暗器?今日非要你的命不可!」一咬牙,忍著疼痛,拔出了掌心的那支銀釵,取出了一對判官筆,右筆盤旋飛舞,護著胸口咽喉等處要害,左筆立即搶入內圈,戳那少女的命門要穴。

  就在這時,忽聽得山坡上有人哈哈大笑,朗聲說道:「瞎了眼的老妖怪,剛才不是我打你,你卻算在我的頭上,現在分明是我打你,你卻又賴別人。好笑呀,好笑!像你這等有眼無珠的老糊塗,居然也敢在這裡丟人現世。」

  江南大喜如狂,登時忘了害怕,拉著鄒絳霞的手道:「我說他一定會來。你瞧這不就是他來人」便要爬出洞口去看,恰好金日磾一棒打來,擊中洞中的岩石,石片碎落如雨,江南身上的衣裳也給石片劃破了幾處,嚇得連忙再躲進去,鄒絳霞笑道:「你安份些吧,等你的金大俠打贏了,你再出去見他也還不遲。」外面金世遺的聲音傳進來道:「江南,你這小子倒很有良心,居然還惦記著我,好,就看在你的份上,我叫這三個混蛋一齊滾蛋便是!」鄒絳霞笑了起來,心道:「爹爹媽媽將金世遺說得多麼可怕,卻原來是這樣有趣的人。」江南更是樂不可支,對著鄒絳霞指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說:「你瞧,我沒有吹牛吧?金世遺是看在我的面上才來的哩!」

  其實金世遺乃是為那少女來的,那幾個魔頭罵他的時候,他已經來了。他發現那少女躲在山上,他卻又躲在少女的身後。那幾個魔頭沒有發覺少女;那少女因為全神貫注在那三個魔頭身上,也沒有發覺金世遺。金世遺想看這少女的功夫,故意不露聲息,後來看到這少女的武功好得出奇,大為詫異,因此直等到她最危險的時候才現出身來。正是:

  獨戰三魔人不識,風塵怪客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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