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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寥寥十數字中,有思慕,有幽怨,更有無限癡情。淚眼模糊中,金逐流彷彿看到史紅英緊鎖雙眉的影子在他面前搖晃,不禁嘆了口氣,暗自想道:「我何嘗不想向你傾吐心曲,只因我知道厲大哥對你也是一片癡情,而我又還未知道你對我竟是情深如此,唉,金逐流呀金逐流,你真是糊塗,男女之愛,純出自然,豈能當作貨物一樣讓給人呢?」

  「信」寫得含蓄,一層一層的意思要細加咀嚼才體會出來,但那首詩卻就寫得十分明顯了。第一句「願作荊軻誓入秦」,這是重複信中的意思,不必解釋。第二句「何慚流水遇知音」用的是「鍾期已遇,奏流水以何慚?」的典故,直陳她是把金逐流當作知己,不怕向他吐露心事。第三句「此生已矣他生在」,那就更是大膽的直吐胸臆了,「今生我是不能和你做夫妻了,這心願但願在來生償還吧。」第四句「猶有寒梅一片心」,把這番情意加深一層,「今生雖然不能和你做夫妻,但我欺霜傲霜像梅花一樣的精神,死了也還是存在的,這心事你是應該明白啊!」

  若在平時,史紅英這片深情,是決不會這樣大膽向金逐流傾吐的,只有在她決意一死的時候,這才敢於寫出來。

  芍藥道:「金大俠,你哭什麼呢?哭又有什麼用,你應該設法救我們的小姐啊。」她不解金逐流因何流淚,只道金逐流是在傷心於死別生離。

  金逐流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我應該回去設法救你家小姐,你也應該趕快走了。」芍藥那匹坐騎已經中毒死了,幸好有董十三娘留下的一匹坐騎,芍藥便乘了她的坐騎,疾馳而去。

  金逐流將那方香蘿手帕貼肉收藏,香蘿手帕卻在他的心頭。心中也不禁感到甜絲絲的。可是在他滿懷喜悅之中,忽地就有一個念頭升起:「紅英對我一片深情,但厲大哥卻未必知道。在他的心中,只怕還是一種情願的錯把紅英的友誼當作了愛情呢!」

  金逐流看了那方詩帕,過去的種種誤會都已冰消,一切也都了然於胸了。他知道史紅英對厲南星的感情純是友誼,對史、厲那次的「婚事」,不必史紅英向他解釋,他也猜想得到史紅英的用心,對她完全諒解。

  可是想到了那樁「婚事」,金逐流心上的一個「結」仍是未能解除。「那樁『婚事』事實已自證明是史白都擺下的圈套,用來誘騙厲大哥上當的。紅英之所以假意答應婚事,料想也是因為厲大哥是我的好友的緣故,她當時孤立無援,假意答允婚事就對以和厲大哥聯手對付她的哥哥。但當晚他們才入『洞房』,史白都的伏兵已出,她的這番用心,卻不知已經和厲大哥說了沒有。厲大哥是和她行了禮的,名份上紅英還是他的妻子,我怎能奪『嫂』為妻?即使可以向他解釋,但我卻又怎生開口?唉,這不但要使厲大哥難以為情,我,我也不願他心受創傷的啊!」

  金逐流那裏知道,那日的「婚禮」,史紅英是用一個丫頭替她拜堂;厲南星不但早已盡悉其中原委,而且正是深自抱愧,特地趕來西昌,想找金逐流說明此事的。

  可惜,他雖然知道了金逐流已經到了西昌,卻是無法與金逐流見面。

  且說厲南星與李敦那晚從客棧逃了出來在李敦一位朋友家中,這人名叫關大倫,是義軍派在西昌「臥底」的一個人,在將軍府中擔任一個不大不小的差事。正因為他在將軍府中有個掛名差事,那晚在城中大加搜索的官兵,在他的家中只是略略一看,並沒仔細搜查,厲、李二人這才得以躲過。

  史紅英送芍藥出城,以「新娘子」的身份在街上拋頭露面,此事轟動全城,厲、李二人躲在關大倫家中也知道了。厲南星料想金逐流一定會在出紅英所經之處出現的,可惜他卻不能出現。

  中午時分,關大倫帶回來一個消息,說道:「李大哥,你可以放心了,大嫂已經平安進了城啦。她是混在樂家的班子裏進來的,進城的時候,正好碰著史紅英出城,得以免受盤查。另外還有一個人也跟她混了進來,李大哥,你猜清這個人是誰?哈,只怕你也料想不到!」

  李敦聽說妻子已經平安進了城,心裏甚為高興,笑道:「跟她一起來的,那一定是個女子了。是竺尚父的女兒竺清華嗎?」關大倫道:「不是,是紅纓會總舵主公孫宏的女兒公孫燕。哈哈,這你可沒有料到吧?」

  李敦又驚又喜,說道:「真是沒有料到。公孫舵主也到了大涼山麼。」

  關大倫道:「這倒不知。不過有他女兒來到,亦已可令史白都膽寒了。」要知紅纓會乃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幫會,勢力還在六合幫之上,公孫宏的女兒若是挺身而出,相助義軍,史白都自是不能不顧忌三分。

  關大倫道:「咱們的人已經和樂家班子接上了頭,大嫂也知道你是在我這裏了。不過我為了謹慎起見,還是請她暫時不要來此看你,你不會怪我阻攔你們夫妻相會吧?」

  李敦笑道:「小心為上,這是應該的。關大哥請別取笑。」

  關大倫又道:「不知怎的,厲大哥到了西昌,這件事她們也知道了。但和她們接頭的那一人,如不知道厲大哥也是在我這兒。她倒還請他打探厲大哥的消息呢。」

  李敦詫道:「拙荊從未見過厲大哥,她卻是怎地知道的?」

  厲南星道:「公孫燕是從大涼山來的,想必是她告訴了李大嫂。」

  關大倫笑道:「這位公孫小姐倒是很掛念你呢,要不要告訴她你在這兒?」

  厲南星搖手道:「我看不必多此一舉了。」李敦也道:「不錯,她們雖然是受聘而來,但一定也是有人監視的,咱們的人不宜和她們多通消息。」

  厲南星知道了公孫燕已經來到西昌之後,心緒甚不安了。這一晚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暗自想道:「她一定是瞞著竺尚父偷偷的來找我的,咳,想不到她對我竟是如此關心,不惜為我冒性命之險!只可惜我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恐怕是要辜負她的心事的了。」話雖如此,但厲南星一閉上了眼睛,公孫燕那嬌憨可愛的影子就在他的眼前搖晃。

  第二日已是到了帥孟雄結婚的「吉日」,婚禮定於中午舉行。厲南星、李敦二人扮作關大倫的隨從,跟著他進了將軍府。

  將軍府擠滿了本地官員與各方賀客,禮堂外面是一個大院子,東面有一台戲上演,西面則是說鼓書和清唱的樂家班子,另外花園裏還有幾台戲。自問沒有資格進禮堂觀禮的人,都集中在院子和花園裏看戲聽歌。

  關大倫等人擠到了院子,只見周圍已經佈滿了便衣衛士。關大倫是在將軍府當差的認得這些衛士,尤其令得他們吃驚的是,在禮堂門口,站著一個六合幫的香主董十三娘。

  在董十三的兩旁站立的是青符道人與圓海和尚,這三個人都是金睛火眼的注視著每一個進入禮堂的人。厲南星湧到了台階下面,正好聽得圓海粗聲粗氣地說道:「金逐流這小子化了灰我也認得,他若敢來,我捨了命也得替你報昨日之仇。」董十三娘道「你嚷什麼?是要出我的醜嗎!哼,我只怕這小子不來!」圓海道:「是,是,你不許我說話我就不說好啦!」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咕噥一句道:「也難怪你生氣,你昨天吃的虧委實是太大了!」

  原來董十三娘給金逐流用重手法點了穴道,本來是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的,史白都等不見她回來,派了青符、圓海兩人來找,找著了她,替她解了穴道,這才能夠及時趕到。她吃了如此大虧,當然是不肯把金逐流放過了。帥孟雄得知金逐流確實已到西昌,心裏也不禁暗暗吃驚,因此也就更加強了防備。

  關大倫本人是有資格進禮堂觀禮的,但卻不便帶隨從進去。董十三娘等人在禮堂門口虎視眈眈,李敦和厲南星雖然業已改容易貌,也怕瞞不過她的眼睛。無可奈何,只好放棄進入禮堂的打算,在院子裏假裝看戲,混進了人叢之中。

  厲南星又驚又喜,心裏想道:「逐流果然是來了,禮堂看守得這樣嚴密,他若是已經混入禮堂,一定會給人發現。裏面既然沒有鬧事,想必他是在這院子之中。」手上戴起了金逐流父親給他的那個寒玉戒指,希望金逐流見了這個戒指,認出是他。同時他自己也在暗中留意院子裏的客人。

  看來看去,沒有一個人像金逐流,也沒有形跡可疑的人擁到他的身邊。厲南星好生失望,心想:「逐流一定會來的,卻怎的還不見他來呢?」

  此時樂家班子的姑娘都已排列台上,李敦的妻子何彩鳳正在說鼓書。李敦擁到了台下,厲南星等不見金逐流,也只好姑且聽書。

  公孫燕用青布包頭,手抱琵琶,扮成一個班子裏的姑娘。她雖然化了裝,但那雙靈活的眼睛,厲南星一看就認出來了。

  厲南星正在盤算用什麼方法和公孫燕打個招呼,忽聽得嗩吶聲響,鼓樂齊鳴,鞭炮噼噼啪啪的爆了起來。新娘的花轎已經抬到府門。

  史白都護送妹妹緊跟在花轎後頭,院子裏的客人閃開條路,史白都把妹妹扶出花轎,一個伴娘一個丫頭一先一後的牽著新娘步入禮堂。這個丫頭就是史紅英那個心腹丫鬟牡丹。她是下了決心來與史紅英同生共死的。正是:

  主婢同心闖虎穴,要將熱血灑華堂。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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