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俠骨丹心 | 上頁 下頁 |
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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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南星忽地抱拳一揖,淡淡說道:「江大俠,多謝你今晚相助之德,我不領你師父的情,也該領你的情,大恩徐圖後報,請恕我有事先走了。」不待江海天答話,一轉身便即飄然而去。 江海天不禁為之愕然。他正在陪著空照大師說話,不便跑開,於是說道:「師弟,請你替我送客。嗯、你和他是八拜之交,也該送他一程。天明之後,你再回臥佛寺吧。」話中之意,自是要金逐流去向厲南星問個清楚。金逐流滿腹疑團,其實無須師兄提示,他也是要去問個清楚的了。他的輕功遠在厲南星之上,厲南星也似乎有意等他,只追過了一個山坳,便已追上。 厲南星回頭笑道:「賢弟,我知道你會來的。」 金逐流道:「大哥,有許多事我不明白……」 厲南星道:「你爹爹從來沒有和你說起我麼?」 金逐流道:「沒有。爹爹叫我帶一封信給師兄,要江師兄今晚到此會你,那封信我也是見著了師兄才拆開來看的,我也覺得奇怪,爹爹好似早就料到了有今晚之事。」 厲南星道:「你是幾時離家的?」 金逐流道:「有五個多月了。」 厲南星道:「哦,原來如此,這就怪不得了。」 金逐流道:「什麼怪不得?」 厲南星道:「我與陽浩今晚之約,是半年之前就定下的。你的爹爹雖然身處海外,但他在中原的武林朋友極多,想必是早已知道了這個消息。」 金逐流道:「大哥,你和我爹爹是早已相識的嗎?你,你何不早說?」 厲南星道:「你的爹爹每隔一兩年就到我家一次,我得他的指點很多,尤其是內功和劍術,我自小就是跟你爹學的。」 金逐流恍然大悟,心裏想道:「怪不得那日在長城之上,我舞劍大哥彈琴,琴音的節拍和我的招數配合得絲絲入扣。這麼說來,他即使未曾正式拜師,也算得是爹爹的記名弟子了,卻何以適才在言語之間,對我的爹爹似乎甚是不滿?」 金逐流心有所疑,但為了顧全友道,不便坦率詰責,正在盤算如何委婉措辭之際,厲南星嘆了口氣,先自說了。 厲南星道:「令尊把我當作子侄一般看待,我自小得令尊愛護,心裏也是很感激的。只因我有一事鬱鬱於心,適才言語之間對令尊大是不敬。其實做小輩是不該這樣的,這是我的過錯,請向賢弟謝過。」 厲南星從「你的爹爹」改口「令尊」,又向金逐流賠了禮,認了錯,金逐流的氣也自平了。可是心裏的疑團依然未釋,問道:「是什麼使大哥鬱鬱於心,和我爹爹又有什麼關係?」 厲南星嘆了一口氣,說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了,咱們做小輩的何必還去說它?算了吧,你也不必再問令尊。」 原來厲南星在家之時,他父母從小和他說過,他也是並不知道金世遺與厲勝男那件公案的,到了中原之後,他會見了天魔教的一些舊人,其中有幾個對金世遺舊怨未消,把這件事情告訴厲南星,可是他們也不是知道得十分清楚,於是說起了「金、厲之戀」的情史,就免不了加油添醬,編派金世遺的不是。甚至把厲勝男之死,說成是由於會世遺的負心別戀,以致令得厲勝男自殺的。 如果厲南星的父母早就告訴他這件事情,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就要好得多。偏偏他的父母為了避忌,從沒和他說過,如今他認外人的口中聽到,把那些不盡不實的說話都當作為真,心裏可就大受刺激了。尤其是他自小就崇拜金世遺的,一旦發覺自己所崇拜的人做了「虧心事」,「害死」的人又是他的姑婆,他更是有了「受騙」的感覺。很自然的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原來金世遺是因為內疚於心,覺得對不起我家,所以才傳我武功,以圖補過的。」 厲南星是個感情容易衝動的人,他有了這個想法,對金世遺自是難以諒解。不過,也正因他是個感情容易衝動的人,金逐流的友誼感動了他,他回想起金世遺對他愛護之誠,也就不覺有些後悔了。 金逐流是個瀟灑豁達,不拘小節的人。厲南星已經賠了禮,他心裏早已芥蒂全消。此時雖然疑團未釋,但厲南星不願說那舊事,金逐流也就不再問下去了。 金逐流道:「大哥,你就這樣走了麼?江師兄也還想和你說說話呢。」 厲南星嘆口氣道:「史姑娘在六合幫總舵度日如年,我恨不能插翅趕去會她。以後我再去專程拜訪你的師兄吧,賢弟,請你代我向令師兄和陳大哥告罪一聲。他們在等著你,你,你回去吧! 厲南星口裏催促金逐流回去,心裏卻是盼望他和自己同往六合幫的。不過,因為日前在戴家已經遭了一次拒絕,他也是個自尊心重的人,是以不願再向金逐流求請。 金逐流一陣辛酸,惘然說道:「好,但願大哥諸事稱心,與史姑娘同偕白首。我回去了。」 金逐流回頭走了幾步,只聽得厲南星縱聲歌道:「蒹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流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這是《詩經》《秦風》中的一節,意思是說,「蘆花(蒹葭)(一片白蒼蒼,清早露水變成霜,心上的人兒那在水的那一方。我逆著水流去找她,繞來繞去道幾天,我順著水流去找她,她呀卻像在四邊不著的水中央。」 這首詩刻劃了道求者微妙的心事,他是那樣傾慕於那個女子,又怕追不著她。意中人好似近在眼前,又似遠在天邊,總之是「可望而不可即」,令他不禁日思夜想九迴腸! 金逐流怔怔地回過頭去,只見厲南星舞劍狂歌,轉眼間影子已是沒入林中,看不見了。金逐流心裏暗自嘆了口氣,說道:「大哥對紅英是如此一往情深,我豈能奪他所愛?唉,從今之後,我可不要再想史紅英了。」他心裏禁止自己去想,腦海中卻偏偏現出史紅英的影子。 金逐流情思惘惘,回到秘魔崖,江海天和空照大師、陳光照等人還在那兒。江海天道:「你這麼快就回來了?」陳光照道:「李大哥呢?他不肯和你回來?」 金逐流道:「李大哥另外有事,他要趕著去一個地方。」 江海天道:「這人也是有點古怪,師弟,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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