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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金逐流也不推辭,坐了下來,接過那張方琴,放在膝上。金逐流是個識貨的人,見這琴古質斑斕,琴的一端,木頭上有火燒過的痕跡,在不識貨的人看來,這不過是一段燒焦了的爛木頭,金逐流卻知道這是一張無價之寶的古琴,在琴譜上名為「焦尾琴」。

  金逐流贊了一聲:「好琴。這大概是春秋時代的古物。」

  少年露出幾分詫意,說道:「不錯。據說這張琴就是伯牙給鐘子期彈奏高山流水的那張琴。」

  金逐流笑道:「高山流水的琴韻我是彈秦不出來的,我彈的只是下里巴人之調,兄台休要取笑。」說罷,一撥琴弦,叮叮咚咚地彈了起來。

  彈到急處,恍如萬馬奔騰,千軍赴敵。金逐流引吭高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琴韻歌聲,蒼涼沉鬱,但如並無悲傷的味道,有幾分思古的幽情,更多的卻是抒發胸中的豪氣!與少年剛才所奏的纏綿徘惻之音大異其趣,但卻也是異曲同工。

  這少年道:「兄台果是知音。你既然喜歡這張琴,好,這張琴我就送給你了。」

  金逐流吃了一驚,說道:「如此厚禮,小弟怎受得起?」

  少年一聲長笑,說道:「楊意不逢,撫淩雲而且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人生難得知音,區區一張焦尾琴何足道哉?」

  金逐流本來就是個瀟灑不羈的性格,見這少年說得豪爽,心裡想道:「我若不受,倒顯得我是有世俗之見了。」

  於是接過古琴,笑道:「兄台雅奏,伯牙想亦不過如是,我卻不配做鐘子期呢。承以知音相許,我是既感羞愧了。兄台好意,小弟不敢推辭,只是我受了你的厚賜,卻不知如何報答了。」

  少年笑道:「你要報答麼?那也容易。」

  指一指金逐流腰懸的長劍,說道:「吾兄佩劍獨行,想必精於劍法。我給你彈琴,你給我舞劍如何?」

  金逐流豪情頓起,說道:「我是學過幾年劍術,粗淺得很。不過,我聽了你的三曲琴音,我回報了一曲,也是有點說不過去,我的琴技與你相差太遠,不敢再班門弄斧了。好吧,我兄既然喜歡觀賞舞劍,我就耍一套博你一笑。」

  金逐流捏了一個劍訣,青鋼劍揚空一閃,登時便是銀光匝地,紫電盤空,劍花錯落,劍氣縱橫。少年贊了一個「好」字,拿起金逐流放下的古琴,錚錚琮琮的也彈起來。

  金逐流有心表演看家本領,把天山劍法中最精妙的「大須彌劍式」使將出來,心無旁騖,那少年彈些什麼,他可沒有留意。

  舞到急處,忽地心神一分,險些亂了一招,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之間,受了琴音的影響,忽覺琴音和他的劍術不大合拍,他這才省悟過來。

  那少年微微一噫,說道:「吾兄劍術果然是當世無雙!」

  重理琴弦,再彈起來,這次他全神貫注,琴聲頓挫抑揚,果然與金逐流所使的劍術絲絲入扣。金逐流大為驚異,心想:「難道他也懂得大須彌劍式,否則他的琴音何以竟能如此合拍?」

  金逐流若有所思,舞劍就未能專注,此時他正使到收劍之前的一招「橫卷六合」,這一招劍術是要使得非常綿密的,他急於收式,使得快了一些,那少年忽地抓起了一把石子,向他一灑。

  只聽得叮叮咚咚這聲,宛如繁弦急奏,那一把石子在劍光圈中化成了粉屑,但有一枚小小的石子穿隙而進,打中了金逐流。

  金逐流大吃一驚,連忙收式。這一枚小小的石子,對他毫無傷害,令他吃驚的是,他的劍法只是稍露破綻,使給這少年看了出來。

  金逐流一收式,只聽得這少年笑道:「剛才是我錯了,這一次卻恐怕是你錯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收了劍式,拱手說道:「兄台法眼,明鑒秋毫,小弟好生佩服。原來兄台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卻不知家師是那一位?」

  少年笑道:「什麼大行家啊?我這不過是家傳的幾手三腳貓功夫而已。我是最不會客氣的,說老實話,你的琴技比我稍有不如,你的劍術卻是比我高明多了。」

  金逐流心裡驚疑不定,暗自想道:「這套大須彌式是爹爹從天山劍法之中變化出來的,內中還揉合了喬祖師的秘笈中的招數,難道他家傳的劍術竟然與我爹爹所創的不謀而合?」

  但刺探別人武學的秘密乃是江湖的禁忌之一,是以金逐流雖有所疑,卻也不便追問下去。

  金逐流覺得這少年的性情和自己很是投合,於是說道:「謬承吾兄以知音相許,若蒙不棄,咱們就結為異姓兄弟如何?小弟姓金,名逐流。今年剛滿二十。」

  少年緩緩說道:「哦,金──逐流?有位名滿天下的金世遺大俠,不知是金兄何人?」

  金逐流道:「正是家父。」

  少年面色微變,說道:「如此,我可是高攀不起了。」

  金逐流大笑道:「你剛才還責備我有世俗之見,怎的你也說出這等話來?我的爹爹是個名滿天下的大俠,我卻只是個不見經傳的小叫化!」

  少年不禁哈哈大笑,說道:「金老弟,你真有意思,想不到你我一見如故,知己難求,我是非和你結交不可了。我姓李名南星,今年二十有二,比你大兩歲,我不客氣,叫你一聲小老弟了!」

  金逐流大為歡喜,當下在城牆上撮土為香,兩人相對拜了八拜,結為異姓兄弟,金逐流叫了一聲「大哥」,心裡想道:「大哥的名字,我可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江師兄是最喜歡後起之秀的,問他或者可能知道。」

  此時已是日影西斜,金逐流是準備明日去闖薩總管的壽堂的,必須早些回去,於是向李南星道了個歉,說道:「小弟住在皮帽胡同一位姓戴的朋友家裡,大哥若是有空,過兩天請來一聚。」

  李南星道:「好,你有事你先走吧。我還想多玩一會。」

  金逐流告訴了他的地址,他卻沒有把自己的地址告訴金逐流。

  金逐流正要走下去,李南星忽地叫道:「老弟回來,唉,你這人怎麼這樣粗心大意!」

  正是:

  琴劍相交渾脫俗,少年意氣喜相投。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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