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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無相上人默然不語,半晌念起谷飛霞父親寫給他的那首柳子厚的詩:「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遺言冀可冥,繕性何由熟。」這是「出世語」也是「入世語」,後兩句的意思是:「佛經中遺留下來的名言,我固然能夠有所領會,說到修養性靈,又豈是容易成功呢?」顯然他是由於今晚之事,感慨良深,自己也知道只求「修養性靈」作個「自了漢」,那是不行的了。

  谷飛霞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知道了,一看天色,殘月已是西斜,她出來的時候是瞞住李大媽的,必須在天亮之前趕回去,於是便向無相上人告辭。

  走出了苦竹庵,谷飛霞悶悶不樂,說道:「還是打聽不到上官大哥的消息。」

  霍天雲道:「雖然如此,也總算有了多少收穫了。一陽道人不是已經答應了替咱們打探麼?」

  谷飛霞道:「但他可不知道上官大哥,他要打探的,只是丘逢時和賀式規這兩個人的動靜。」

  霍天雲道:「要是知道這兩個人的行蹤,咱們就可以預備他們暗算上官大哥了。」

  谷飛霞道:「就不知道這丘老狐狸和連占山他們是不是一夥?」

  霍天雲道:「丘逢時是西門化的師兄,連占山這夥看來這一次來廣元卻是為七皇子朱建辦事的。他們各為其主,說不定彼此之間,也還在勾心鬥角呢。」

  谷飛霞道:「但正如你所曾說過那樣,這些人都是為了利害關係,或則明爭暗鬥,或則互相結納的。要是利害相同,他們也會聯手的啊!」

  霍天雲道:「不錯,啊,你是擔心他們聯手對付上官大哥?」

  谷飛霞道:「但願不是如此!」

  霍天雲聽得她這樣關心上官英傑,自己不由得是既感欣慰,又不無一點「失意」之感了。欣慰的是,他本來擔心谷飛霞為了上代的冤仇,恐怕她對上官英傑還是不能諒解的。如今已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了。失意的是,自己這顆心好像空際飄浮,不知著落何處了?

  霍天雲唯有苦笑,說道:「上官大哥要來廣元的消息也還不知是真是假呢,來到的話,也未必就會立即碰上這些人的。他還未曾來到,咱們就為他設想可能遭遇的各種意外,不是有點傻氣麼?」

  谷飛霞面上一紅,說道:「我也知道可能只是杞憂。但既然這個消息是西門化的師兄那個姓丘的老狐狸透露出來的,料想不至於是空穴來風。遲到今天,尚未見他來到,你笑我傻氣也好,我總是有點放心不下。」

  霍天雲忽地一本正經的說道:「世事難測,咱們還是快點回去吧。說不定回到家中,上官大哥已經在等著咱們了。」

  谷飛霞道:「哪有這樣巧的事,咱們剛好今天晚上不在家,他就今天晚上來到?」

  霍天雲笑道:「湊巧的事情既然極為少有,那麼你也無須擔憂上官大哥一到廣元就恰巧碰上那班傢伙了!」

  谷飛霞這才知道他是繞個彎兒說話,來給自己開解的,不覺給他逗得笑了起來,說道:「我倒寧願我說的不靈,你說的卻剛好猜對了。」

  他們卻以為天下沒有這樣湊巧的事,哪知就偏偏有這樣湊巧的事。

  他們回到家中,正是天剛破曉的時分,李大媽還沒起床,但卻見李洪尚在伴著一盞油燈,坐在房中。

  谷飛霞吃了一驚,說道:「李大哥,你一晚都沒睡覺嗎?」

  李洪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卻在同時問她:「你們碰見了他沒有?」

  谷飛霞呆了一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問道:「碰見誰呀?」

  李洪說道:「他大約是在半個時辰之前從這裏出去的,我還以為你們可能在路上碰上的。我說的就是你要我等待他的那位上官大俠呀!」

  谷飛霞呆在一旁,霍天雲又驚又喜,替她問道:「上官英傑已經來過了?你和他怎樣說?」

  李洪說道:「我掛念你們,不敢熟睡。矇矓之際,忽聽得有人輕輕敲我的房門。我以為你們回來,連忙起身燃燈,燈光一亮,只見一個面有刀疤的人已經站在房中了。他笑著對我說道:『不要害怕,你還記得我嗎?』我當然認得他,他就是上官英傑!」

  谷飛霞又驚又喜,說道:「他知道我已經回來?」

  李洪說道:「他起初並不知道,不過,他說他是路過此地,特地來打聽你的消息的。見屋子裏有燈光,他就進來了。進了屋子,他就知道你是已經回過家裏啦。」

  谷飛霞道:「後來怎樣?」

  李洪說道:「他還記得三年前的事情,笑著和我說道:『我知道你對谷姑娘最為忠心,不肯把她的消息洩露給外人知道的。不過我不騙你,我和她勉強也算得是朋友的,而且我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必須當面告訴她……』我不待他說完,就笑了起來,對他說道:『上官大俠,這次你猜錯了,我正是奉了谷姑娘之命,在這裏等你來找她的。』」

  「他很歡喜,連忙問我你在何處,我告訴他,你們已經去了苦竹庵。」

  霍天雲聽得「你們」二字,心頭一跳,問道:「你可有告訴他,是我和谷姑娘同往苦竹庵?」

  李洪說道:「不錯,我已經告訴他了。」

  李洪好像本來還要說些什麼的,但他注意到霍天雲的面色似乎有點異樣,話到唇邊,終於還是沒有說出。

  谷飛霞問道:「他是一個人來還是兩個人來?」聲音不覺有些顫抖。

  這也正是霍天雲最想知道的問題之一。此際,他也正是和谷飛霞一樣,害怕上官英傑是和風鳴玉一起同來,但又希望能夠和風鳴玉相見。說起來似乎極為矛盾,但要知道,他們的心情本來就是矛盾的啊!

  李洪似乎有點詫異,說道:「我只見到他一個人,不知他有沒有和別人同來?」心中奇怪,谷飛霞一直沒有和他提過上官英傑可能和別的朋友來的,不解她何以突然有此一問?

  谷飛霞當然不便向他解釋,而且她也實在無暇多說了,於是說道:「我現在到苦竹庵找他,要是他先回來,你叫他等我。」她的心裏也在暗暗起疑:「為什麼他不在家裏等我?」

  霍天雲片刻躊躇,不知該不該和她同去,谷飛霞回頭一望,說道:「霍大哥,你在等什麼?」霍天雲不願給她說是多心,只好跟她同去。

  上官英傑怎的會單獨來到廣元?風鳴玉又到哪裏去了呢?

  這些事情,須得從頭說起。

  暫且讓筆下的時光倒流,回到三個月前的桐柏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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