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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霍天雲怔了一怔,說道:「你要我陪你去玩?我以為你已經回到家鄉,我、我就應該——」

  「和你分手」四字尚未說出,谷飛霞已是「噗嗤」一笑,截斷他的話道:「你一直送我回到家鄉,我倘若不稍盡地主之誼,怎麼說得過去?」

  霍天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谷飛霞說了這麼多話,和他議論武則天,引起他一遊「天后祠」的興趣,目的乃是繞個彎兒,挽留他的。

  霍天雲又喜又驚,訥訥說道:「你留我在家中作客,不,不怕別人閒話麼?」

  谷飛霞笑道:「正如你所曾說過的,只要咱們光明正大,怕什麼別人閒話?當初我和你的約定,是不想躭擱你的太多時日,我以為走了一半路程,就可以無須你的護送的。想不到你如今已是一直送我回到家鄉了。既已到了我的家鄉,我想你也不在乎再躭擱三兩天吧?」

  霍天雲忙不迭的答應:「只要你不在乎,我也很想你陪我逛一逛天后祠的。」

  谷飛霞擺了一個招待貴客的姿勢,說道:「好,那就容我稍盡地主之誼吧。請。」

  在暮靄蒼茫中走了一程,不知不覺已是月上梢頭的時分。他們走進一個山谷。

  谷飛霞黯然說道:「古人說近鄉情更怯,我也有這感覺。嗯,但如今我是只怕找不到我的老家接待你了。」

  霍天雲安慰她道:「在這樣僻靜的山谷裏,你的家雖然沒人看守,大概也不會毀掉的吧?」

  谷飛霞道:「但願如此。我爹被害之後,媽帶我遠離家鄉避禍,離家之時,曾托一位住在山上的一向相熟的李大媽照料。這位李大媽是個寡婦,和兒子相依為命,斬柴為生。母子二人,心腸都是很好的。本來我應該先去探問他們,但現在天色已晚,只好等待明天再去了。」

  霍天雲道:「既然有人照料,那就更不用擔心了。」

  谷飛霞道:「十年間有什麼變化怎能預料?也不知他們母子是不是還住在這裏呢?不過,還是回家先看一看吧,無謂多猜疑了。」

  邊走邊說,轉過一個山坳,一棟房子隱約在望。

  谷飛霞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還好,我可以有地方招待你了。」

  走到門前,更為歡喜,說道:「那位李大媽真好,你瞧簷頭也沒蜘蛛網,想必她是常常來打掃的。」當下扭開鐵鎖,帶領霍天雲進去。

  他們擦燃隨身攜帶的火石,在屋子裏還居然找到了一盞可以點亮的油燈。

  谷飛霞點亮油燈,先到書房張了張,只見滿地零亂的圖書,一股難聞的黴爛氣味,有幾隻老鼠驟見亮光,正在驚惶逃走。

  原來谷飛霞的母親當年匆匆攜女離家,自是沒有功夫教那位李大媽如何保護圖書的方法。李大媽是不識字的,只知書籍是谷飛霞父母看重的東西,她可不敢亂動。熟悉的東西她會收拾,不熟悉的東西,唯有聽其自然了。

  谷飛霞掩鼻說道:「這間書房本來是兼作客房的,但現在這個樣子,怎能住人,你睡我爹的臥房吧。」

  霍天雲道:「好,明天我幫你清理書房。黴爛了這許圖書真是可惜。」

  谷飛霞道:「這已經多虧李大媽,要是沒她照料,縱然房屋尚存,也恐怕只是家徒四壁了。」

  她邊說邊推開父親的臥房,說得好好的忽地「嚶嚀」一聲,呆若木雞。燈光下只見她淚盈於睫。

  霍天雲吃一驚道:「你怎麼啦?」

  谷飛霞顯然十分激動,掩面說道:「我不要看,我不要看!你瞧這張褥子還染著我爹爹的血。」

  霍天雲這才注意到那張殘舊的褥子有點點斑斑的暗赭色污漬。那是十年前遺留下來的血跡。

  霍天雲輕輕將她扶出房門,說道:「你的臥房在哪裏,我送你去,你先安睡。不要胡思亂想。這張褥子我會把它換掉的。」

  谷飛霞叫道:「別把它丟掉,我要永遠記著這個仇恨!」

  霍天雲叫她別亂想,她卻好像驚魂未定給獵人追捕的一頭小羔羊,軟弱無力的倚靠著霍天雲,把十年前那恐怖的一幕說給霍天雲聽。

  「我怎能不去想呢?那天恐怖的情景就好像還在我的目前。

  「那個檀玄峻凶極了,我躲在角落裏,親眼看見爹爹給他打得重傷。後來他把他所要的藥丸搶到了手,這才冷笑走開。媽扶我爹爹回房,他的血一直在流,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這才斷氣。唉,我的爹爹真是死得太慘太慘了。那時我只有十歲,什麼也幫不了他!」

  霍天雲道:「這些都已過去了,你也別要太傷心啦。」

  谷飛霞道:「不,還沒過去。檀玄峻雖然已經死了,還有一個檀家武學的傳人在這世上。唉,我媽叮囑過要我報仇的,我,我卻怎麼……」

  她開頭好像是失了理智的喊叫的,但說到後來卻變成了像是內心自責的喃喃自語了。

  霍天雲知道她正在想的是什麼,連忙柔聲和她說道:「谷姑娘,你怎麼啦?你不是曾經和我說過,不再把上官英傑當作仇人的嗎?他是好人……」

  谷飛霞一派茫然的神色,說道:「我知道他是好人,不僅如此,他還曾經救過我的性命的。他和你一樣,都是我應該感激的人,但是我爹爹的血,我媽媽的吩咐,難道,難道這些我都可以忘個一乾二淨?」

  霍天雲輕輕撫摸她的秀髮,緩緩說道:「道理你早已懂的,不用我和你一說再說了。」

  谷飛霞這才好像稍為冷靜一些,低下頭說道:「是,我也知道上一代的冤仇不該記在下一代的賬上。但你不懂得我此際的心情。」

  霍天雲道:「我懂得的,你回到老家,難免心情激動。但冤有頭,債有主,上官英傑不是你的仇人。檀玄峻已經死了,你剩下來的唯一仇人只能是西門化這個老賊!」說到這裏,他不覺也是有點感到奇怪,為什麼谷飛霞這樣糊塗,竟會輕重倒置呢?

  他自己以為懂得谷飛霞的心情,其實是不懂的。

  正因為上官英傑的影子已經深深印在她的心坎,她才會為上一代的仇恨而煩惱的。

  她心裏歎了口氣:「霍大哥,雖然你我是非常之好,但我的煩惱又怎能和你細說?唉,幾時你才真正懂得我呢?」

  她雖然沒有向霍天雲吐露心事,但總算是比較冷靜下來了,說道:「當然我是要找西門化報仇的。不過我還是要多謝你的提醒。」

  霍天雲道:「好,那你就應該保重身體,不可過度悲傷了。別再胡思亂想,今晚你先好好睡一覺吧。」

  谷飛霞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你的勸告,你也早點安歇吧。」

  霍天雲還是有點放心不下,於是掌著油燈,送她回房睡覺。

  她的臥房倒是收拾得相當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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